这一日万寂佛窟,崩塌不已,但为诀站在婴宁的面前,黄沙掩不住清朗声音,他朝她伸出手来。
“我带你离开。”
“为诀。”持着血剑的婴宁,她歪头朝他笑着,一如梦境之中。
为诀眼神紧了紧,又听到她开口:
“我不会离开的。”
“为何?”他不解。
九郢如今的实力突破神殿结界,便说明他力量已恢复了大半。她如今半步神境,对上他没有什么胜算。
“因为三件神器皆在我体内,你应该知道,神器之力可以压制住他。”
为诀没想到,婴宁竟然猜到了如此地步。
当初白谢发现了虚无之体的存在后,就开始找寻流落在四界的神器,为得便是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打开神界遗址。
世人皆以为,神界陨落。
却不知道,神界遗址,仍存在这六界中的某处。
为诀没有再说话,他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点了点:
“这样也好。”
也好。
为诀站在婴宁身旁,神力凝聚出了一道阵法,这道阵法能在九郢闯出地宫的一瞬间,模糊他的视线。
法阵落下。
为诀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看着她。
这是两人第一次的接触,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笨重的石头,想说点什么,还张不开口。
“你....”
“是怎么入了我的梦。”他想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了一个问题。
“虚无之体,便可以入别人的梦。”婴宁拂去脸颊上的血液,随口捻了一个理由。
为诀静想了片刻,又问:
“那,你有没有入过别人的梦?”
曾经大名鼎鼎的神界战神,在话说出口的时候,心绪如飘浮的丝线,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的心绪彻底搅乱。
那阵风,名为婴宁。
“还未来得及。”
“如果能活着出去,说不定会试试的。”婴宁感受到身侧之人的气息,似乎有些僵硬了,她浮着金光的眼眸,看着神殿中的一点一滴。
他没有再说话。
“我入你梦,为何不怪我。”
为诀垂下冷峻的眼眸,而他说出的话,却有一丝察觉不掏出来的僵硬:
“白谢试图用虚无之体承载神器,你应该知晓。”
“即是我对不得你,又怎会怪你。”
为诀并没有表示出不快,他只是小心翼翼的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这份千万年来,他唯一的安宁和喜欢。
梦境一场,倘若她不愿当真,自己逼不得她。
神殿的地宫之中,似乎有隐隐的震动。
“那你,又为何要来仙界呢?”这一次,换了为诀来问,他知道她从人界离开,并未回到冥界。
却没想到会在万寂佛窟,感觉到她的气息。
“也许天道使然。”
“它愿让我来,我便来了。”
婴宁倚在神殿的长柱上,眉眼处血色之花开得正盛,垂眸的时候,难免有人想碰碰她的脸颊。
为诀只不过一想,却没想到自己的指尖在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经触碰到了对方的脸颊。
“我...”
他含羞的想收回手。
地宫似乎被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搅得天翻地覆,崩裂的地面犹若一道裂谷,将两人直接吞噬进去了地面之下。
身形坠落。
“咳咳咳。”婴宁拂去大量的尘土,刚想再黑暗中唤出为诀的名字,却没想到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唇侧。
男人的背脊贴在她身后,替她挡下所有的疼痛。
莫要出声。
一道神念,出现在婴宁的脑海中。
为诀挥出一道柔和的神力,让黑暗中一些似乎在发出声音的存在,再一次的陷入深度沉睡中。
而他又设下了结界,以防它们被九郢的异动而惊醒。
许是他力道过紧,惹得身上人有些不舒服了,她便软舌轻轻的舔了一下他的掌心,右腿踢了踢他。
掌心的湿润,让周遭的气息停滞了一瞬。
梦境中,他用龙尾扯开对方的右腿,那一幕似乎再一次的上演,为诀掩下眼底的躁动,他的声音炙热。
“我们掉入了地宫中的异兽巢穴,刚才把它们惹醒了,是要废一些功夫的。”
他收回手之后,心神恍惚,掌心仍有余温。
“它们是什么?”
“曾经被放置在神殿的两只异兽,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有这么多了。”为诀解释道。
为诀捻出一道神光。
神光之下,看得清婴宁的脸庞。
也看得见,一地沉睡的异兽。
“它们在做梦。”她忽然说了一句。
“嗯,是很好很好的梦。”为诀莫名的来了一句。
两人身处于巢穴的最中央处,而神光所亮之处,入目之际全部是异兽幼崽,它们趴在父母的身旁,正安心的睡着。
一如,千万年来的每一日。
为诀碰了碰婴宁的手,随即便轻牵了上去:
“这两只异兽,是神界的一种双伴兽,相当痴情,如果有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不活不过三日。”
他引着婴宁,两人走过兽群。
“那螭龙一族呢?”
为诀并未转身,所以看不清婴宁的神情。
两人踩在一种奇怪的灵草上,皆是没有在意,为诀的声音传来:
“螭龙千百年才能诞生出一只。”
“我也不知。”
“原来是这样,只有一只的话,看来你们是可以和别的种族....”婴宁的话还未说完,就再一次感受到为诀的大掌,对方的大掌便再一次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为诀意识到了她想说什么。
他脸一下,便红了。
而为诀在捂住婴宁的嘴巴时,鼻尖突然闻到一阵异香,待他尚未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阵失力,神智眩晕。
他差点倒下,余光看到了被两人踩踏了的一地灵草。
竟然是....
情草。
怪不得这两只异兽,繁衍了这么只幼崽。
为诀运转神力,强行压在身上的异样和血脉中的炙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内心深处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阿宁。”
他唤了一声,声音缠绵。
为诀此时自然也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炙热,便只能硬撑着抱起婴宁离开了此处的巢穴,直到两人再次的离开地宫,回到神殿之中。
他眼眸中的情谊,依旧势不可挡。
为诀看着婴宁脸颊处的红晕,眼神弥散,仿佛不知道想要了什么,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自己太远。
他立刻用神力,替她清除身体中情草的气息。
神殿中,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而当为诀在清除情草气息的时候,他看到婴宁的唇侧动了动,似乎很不舒服,他垂下头,去听:
“为诀...”
他笑了。
冷俊的面容,变得格外温柔。
“阿宁,我在。”
“阿宁。”
为诀一遍又一遍的唤:
“阿宁。”
......
他在地宫结界被五头蛇彻底撕裂之前,替她抚去了身体内所有的情草气息,而在等着她醒来的一瞬间,缓缓的说道:
“阿宁。”
“就算没有梦境,就算没有小笨草。”
情草的气息已无,但为诀眼神中的情感仍然没有再次消失,但这一次,多了一丝孤注一掷和赴死之意:
“白谢是我的一缕悪魂,他欢喜你。”
“我亦然。”
*
*
幽深黑渊。
一片莹白的魂魄,似乎在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不知终点为何处。
他时不时停了下来,偶尔回想....
他是谁?
他要做什么?
他要去哪里。
魂魄每一次想到这些问题,都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直到他游到一处水池之上,好奇看了着自己的身影,发现倒影之中是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男人。
他趴在水面上去看。
倒影之中,又变了画面。
那是一座他觉得很熟悉的大殿,而自己似乎坐在主位之上,听到周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叹息之声:
“凤族一族皆战死疆场,如今这凤族小公主该如何安置?”
“妖界也不安稳,不如就让她留在仙界。”
“如此,也是个办法。”
......
他看着殿下的红衣小团子,她圆滚滚的脸上有一双精致的凤眸。
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小凤婴宁扬起嘴巴,她听不懂周遭人在说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每个人看自己的时候,都似乎带着奇怪的眼神。
只有殿上之人眼神清澈,所以她给了他一个笑容。
周围的声音未散:
“可这凤族小公主如今赢弱,若是在谁那里出了岔子,反倒是好心做坏事啊。”有人这般说道。
“是啊。”
“宋长老,所言极是。”
“需得给她找个好去处。”
.....
几宗长老,你推我推,这件事竟然没一人应下。
直到主位之人,一道清冷声音降临:
“入剑宗。”
“拜我门下,你可愿?”
众人哑然。
而他看着她,见到了殿内懵懂的凤小团子点了点头,对他笑道:
“阿宁,愿意。”
.......
雪白魂魄,接着看了下去。
他看到自己将那个小团子,带到了一座宫殿之中,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轻声说道:
“日后,你便住在此处。”
谁料,这小团子第二天便顶着两只黑眼圈来了。
“怎么回事?”他看着小团子脸似乎透露出疲惫之意。
“师尊,阿宁没睡好。”
小团子又揉了揉眼睛。
“以前的住处,有娘亲和父亲种下的大树,可能是阿宁现在有些不习惯。”她一脸倦气,黎子清见她实在没精神习课。
他思索了片刻,便先将她扔给了自己的三弟子。
“你这两日先教她心法,本尊有事。”
他去了凤族栖息之地,移了一棵梧桐树。
小凤婴宁见到了那棵梧桐树,似乎开心极了,围着他转了好多圈,嘴里还一直念着:
“师尊最好了。”
“阿宁,觉得师尊天下最好了。”
那时的他,心中似乎有柔软被触动。
“师尊,这座宫殿该叫什么呢?”
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就叫栖梧宫吧。”
凤栖梧桐,这里是她的归处。
水面上的画面在一幕一幕的变化,几百年的时光,在剑宗算不得长,也算不上短。
而那片雪白的魂魄,静静地看着当初那个小团子,逐渐变得出挑明艳,有了几分潋滟之色。
魂魄,似乎轻轻的笑了。
.......
池水。
“阿宁,你心性不稳,连身法都乱了。”站在高处的清冷男子,指出了凤婴宁的不足之处。
“师尊,你回来了!”
少女凤眸含笑,额间的业火印记灼灼。
“嗯。”
“南荒之地,远吗?”少女依旧是小时候,喜欢围着自己团团转。
“还好。”
“我要是也能去游历六界就好了。”她托着脸颊,一脸向往。
“你道行尚浅,还不能前往。”他伸出手,掌心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剑柄上的凤血石散发出炙热的气息。
“给你。”
少女拿着剑,比划了两下,轻灵身法耍得好一手剑。
“这剑,竟然能滋养魂体。”
“师尊在何处寻得了这般宝物。”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凤血石,好似生怕给它蒙上了灰尘。
清冷男人见她喜欢,掩下了眼中的淡淡笑意,但声音依旧冷淡:
“只是,恰巧见到的。”
.......
魂魄看着剑宗中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心境也不免泛出了暖意,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直到,看到了她失踪于魔窟。
失踪了百年有余。
他看到她再一次站在看大殿上,喊了一句:
“弟子凤婴宁,拜见师尊。”
接下来的一幕幕画面,唤醒了他深处的记忆。
他的心犹若被挖出了一个深洞,眼神变得晦暗无光,而曾经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再一次喧嚣将他淹没。
魂魄没有身体,可胸口深处仍然像被撕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他试图抓住水中的倒影,抓住画面中即将消散的女子,可业火的颜色实在是灼疼了他的眼。
很酸。
甚至,他用了好久好久的力气,才匍匐在地,大口的喘息起来。
雪白魂魄忽然,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是黎子清。
他要去找阿宁的。
.......
*
*
神殿下的地宫已然开始崩塌,而困于九郢的上古阵法也随着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最终破碎开来。
而此时的婴宁,早已从情草的迷幻中醒来。
她看见为诀飞身,螭龙的庞大身躯骤然出现,伤痕累累的龙身上,此时还有耄钉处流淌出来的鲜血。
五头蛇身,从地宫中冲了出来!
而神殿中扰乱视线的阵法,只不过拦了他三息,蛇身仰首飞起的时候,螭龙早已狠狠拍下了一爪!
一只蛇头,从为诀龙爪上咬下了大块的血肉。
而另一只蛇头,竟然直接扑向了龙角,为诀盘身一动,才险险躲开九郢的攻击。
可九郢也缠住了为诀,他一只蛇头咬住了为诀的长尾,螭龙吃痛一声,又被砸向了地坑之处。
螭龙无力的喘息着。
九郢在此时,飞到了地坑上方:
“为诀,看来是你今日时运不济。”
“要先一步去死了。”
凶恶的蛇头,刺入地坑的一瞬间。
在黄沙之中,杀意才显。
九郢骤然感受到一只蛇头被什么尖锐的力量从头颅处狠狠的贯穿了,还未来得及疼,就看到血剑从贯穿之处又斩断了他的一只脖子!
“贱人!”
另一只蛇头,呼啸而来。
婴宁急急退去,挥出的神力拦下了片刻,给了螭龙喘息的机会。
螭龙腾身,将九郢压倒在地。
两只神兽的博弈,将此处搅得天翻地动。
而九郢愈发恼怒,他刚想趁机咬断为诀的龙颈,就感受到一柄雷霆剑气即将要撕裂他的身体。
他只能避开血剑。
九郢蛇瞳看着两人,猖狂的笑着:
“就凭你们,还真以为是本尊的对手?!”
他不再顾忌什么,直接张嘴吐出腥臭无比的无尽瘴气,瘴气中的蛇形似乎变大了一倍。
蛇影,翻腾于瘴海。
而为诀看着他的身影,神情有十足的慎重:
“六界之初,洪荒而生的上古神兽。”
“当年九郢掀起了神界之战,众神齐力,也无法将他诛杀。”
“只有用神器之力打开神界遗址,将他封印在内,方有一丝生机。”
“虚无之体,能够承载神器之力。”婴宁想到原主,正是因为虚无之体而死无葬身之地。
“是。”
为诀承认了。
“打开界门之人,会死。”
他神情有些冰冷,但更多是一些看不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