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名弟子的惊呼声触发了机关,总之此时此刻,千钧一发之际,薛琼和顾垂鸿一人用双刀一人使长剑,只听得晦暗地牢中“叮叮当当”一片骤雨敲瓦般的清响,二人纵然修为皆属高手,亦不免为之惊诧。
此番过后,天师宗弟子无不愤然而起,“妖女!分明和那伙朝廷鹰犬沆瀣一气!”“师兄仔细她又作什么下流手段!”
薛琼脸色煞白,十指狠狠攥入掌心之中,万万料不到这错出在了哪一步——是孙定涛那厮发现了异端?还是自己的药不留神在暗中被掉包了?往下细细想,若是从凌仪命她看守地牢的时候,本身便是一场局呢?
“被我们说中了,无言以对了是不是!”
“掌教师兄,此妖女心思诡谲,决计不可留啊!”
孟启终于忍不住喝道,“都闭嘴!”他原也并非是莽撞轻狂的性子,只是被囚地牢太久,原先又深以为苏卿薛琼是板上钉钉的天赐良缘,如今看着女子一脸惊诧颓唐、不可置信的模样,自己反而渐渐清醒,“嚷嚷什么?那药难道是强灌下去的?就算她是叛徒,连带着九歌重楼的人一起害了,那先问问自个儿怎么全无防备之心!”
薛琼的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千夫所指,每一道仇恨的目光几乎都能将她戳出窟窿,此刻早是千疮百孔,——前有凌仪,后有天师宗,而无论是正是邪、江湖庙堂,竟无一人信她。
心仿佛坠入冰窟,一层一层漫上已然冷却的血液。她含泪冷笑,“对!我是叛徒!这就是穿肠毒药,我便是蓄意下毒戕害你们的!谁让我是妖女呢?我——”
“薛姑娘,你且冷静。我深知遭受不白之冤的苦楚,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际,大家是敌是友,总要说清楚。”顾垂鸿的声音清朗如风吟,令女子稍稍平静了些许,这才转向众人。
“师兄师弟,还有九歌重楼的众友。”
“你们先才也听到了,凌仪交代过,这里关押的人都要留活口,是以薛琼不会是奉了凌仪的意思来取诸位性命。若是为报私仇,她熟知地宫机关,大可不动声色地灭口,何必易容前来说这许多废话?”
此番话有理有据,更兼顾垂鸿在江湖积威犹在,是以众人一时间倒也沉默了下来。有人似乎低声喃喃,“怪了,方才觉得这毒烈性无比,如今却又……”
冯彪倏然间灵光一现,翻身而起,“大家伙运功试试,看内力尚存否?我方才运转了两个大周天,竟觉得仿佛不受桎梏了!”
底下一片悉悉率率声。
“诶、奇了,好像真的解毒了呢!”
“内力完好如初,怎么会这样?”
“可方才分明痛的厉害……”
薛琼从阵痛之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从玉瓷瓶中倒出一颗丹药,放在鼻翼下面细细嗅闻。
“是益母草、当归、血灵芝……”
顾垂鸿接过亦查看一番,恍然顿悟,“知道了。这的确是软筋散的解药,只是中间加了两味重补的药材,是以方才你们将淤积残毒吐了出来,只是此药虽为补药,却十分烈性,也就是说,在三个时辰之内,都需养气安神,绝不可动用内力。”
徐徐解释完,才算是平息了躁动,孟启面上似有愧怍之色,只低声对冯彪道,“若有命活着出去,我当负荆请罪了。”
薛琼敛眉,“顾道长,你说,是凌仪疑心众人逃走才在解药里动了手脚,还是疑心我一人?”
“这不好说。”顾垂鸿微微顿首,“但当下也别无他法,唯不破不立。我和师弟的换魂之术不知能维系多久,比武大会那边愈拖下去,各大门派的嫌隙只会更大。”
“既然如此——”
女子深吸一口气,抹掉了面皮。再度睁眼时,长睫下的黑瞳清冷如月、寒芒若星,在这样一张稚嫩的莹白小脸儿下,显出几分诡魅来!
“要乱,何不大乱?”
顾垂鸿亦飒然一笑,“闷在这梁上躲了数日,也是时候该舒展舒展筋骨了。”话音落地,只见薛琼一双玉手上下翻飞,转眼间解开关押九歌重楼的牢门,还待转向旁侧,却见穹光剑飒沓如流星,铮然巨响之间,尘土飞扬,牢门已破。
“走!”
雪夜明月,映着这红梅簇簇,暗香浮动。一条斗折长廊之上宫灯流转,徒步缓行于前的女人披一件绛红底色云纹织锦鸾凤羽缎斗篷,身后只随行一个兜了风帽的剑客,为其执一把长伞。
纵然二人低调穿堂过廊,凌仪身上的“醉瑶池”香可是纷纷大雪也遮掩不住的,守在廊下的宫人见了无不惶然伏地。
琼华岛,栖凤亭,东袖已然在此迎候多时,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在风雪中摇曳着星点微光。
“天寒地冻,殿下怎么不乘轿辇过来?”说完呵了口气,显然已冻极了。
凌仪笑道,“再派几个宫人敲锣打鼓,生怕旁人不知我离开了承恩殿?”
东袖面上讪讪,忙跪地请罪,“是奴婢愚钝。”
“罢了罢了,”凌仪亲自扶了起来,攥着女人冰冷冷一双手,暗渡一脉内力过去,“你守在此处也辛苦——顾垂鸿在亭中呢?”
“是。等殿下也有两个时辰了。”
凌仪面上那一抹笑渐渐淡去,眼底的妩媚肃杀便升腾而起。
“他倒是耐得住。两个时辰的光景,便这么硬生生等着?”
东袖略一沉吟,回禀道,“顾道长来后,听闻殿下未至,便静静打坐了一个时辰,其间奴婢按照殿下的意思,教几个姿容上佳的宫娥去送茶水果子,他只一一谢过,未动分毫。”
“后一个时辰……他倒是起来了,问宫中可有古筝,奴婢便为之取了来,只是众人耳拙,听不出那是什么曲子,见神色倒也不急不躁。”
凌仪失笑,“当真是半个神仙了,本宫倒要看看,他的定力是不是真的坚不可摧。”一面说,一面缓步款行,穿过斗折长廊,小太监尖锐的唱喏声随之响起,盖过了似有还无的乐声,“长公主殿下到——”
叶轻水如影随形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几乎从未有过紧张的时候,因为那些对手无一例外和自己并无攀扯,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只全力以赴即可,然而这个人……
也曾是她深藏于心底,澄澈纯净,又遥不可及的一抹清冷月光啊。
若逢抉择,一面是旧主,一面是他,自己又该如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