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一腔孤勇
白芷和息影、墨泽几人叉手站在欢馆的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恭敬也不是拉下脸更不是,只得沉默如一排石头,面前绮丽妍媚的少女已然怒容满面,一勒缰绳,骏马嘶鸣,吓得几个路过十里红妆的姑娘皆两股战战、趋步快行。
“说,你,你,还有你,什么意思?”
女人上前福了福身,态度礼貌而恭谨,“四公主殿下,更深露重,少主已然睡下了。何况您千金之躯,怎能夜间出宫?如若有了差错,我们这些个做属下的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了。”
凌嫣柳眉倒竖,“我皇叔的天下,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你们别敷衍我,我要见玄隐哥哥,要事!懂不懂!若是此事耽搁了,你们才真是要掉脑袋!”
墨泽没那么好的脾气,更何况明日就准备进应天门了,此刻原早就该歇下,遂一挑浓眉不耐道,“嫣然公主非要咱们把话挑明了说?您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少主仍然闭门不见,这意思还不够明了?就算属下等进去通传,您也就是在这儿吹会子寒风!”
“放肆!”凌嫣原本听了信儿便焦灼无比,连出宫都是匆忙之间先斩后奏的,此刻墨泽一番话直戳痛处,更是火冒三丈,“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鬼蜮一个打手罢了,竟敢如此僭越犯上,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白芷和息影见势不妙,连忙一个拉开了墨泽一个上前劝和,颇有鸡飞狗跳之势。辛折璃在梦中惊醒,推窗便见到这么一场闹剧,她临窗最近听的最清,是以打头一个遭殃。
本想下去说上两句,恐怕凌嫣见了自己更是火上浇油,又怕凌嫣此番不是闹脾气耍性子,而是真的有要紧事,一赌气之下走了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只得胡乱披了外衫,疾步走到男人门前,却见里头明晃晃亮着灯火,气得顾不上礼数,径自推门而入,“好啊南玄隐,街上闹得沸反盈天,你又不曾睡下,你……咦?”
苏卿正拈了一枚白棋,含笑冲她点头,“辛姑娘可喜欢下棋?快来帮我破局。”
辛折璃见这二人下着棋品着茶,看上去好不惬意,自己倒是急的跳脚,一把将南玄隐从榻上拎起来,揪到一边诘问,“凌嫣找你来了,你难道不知?”
“知道。”南玄隐道,“不愿见她。”
料不到他如此直率、毫不掩饰,辛折璃反而哑然,半晌才说道,“你——万一凌嫣此番前来是真的有要事呢?她既然知道我们要进宫,又漏夜前来,必然是知道些许内情的,好得容人家把话说完啊!”
南玄隐面上似乎带了笑,又似乎只是波澜不惊的沉寂,负手立在窗前,很有兴味似的张望着下面的喧嚷。那样的眼神凝定如渊,居高临下,竟不带丝毫情愫。
苏卿只是琢磨着那一盘相持不下的棋局,仿佛置身事外。
“阿离。”
“叫我干什么?”
“她是东螭国的公主,身上流着东螭皇族的血,她不该来的。”南玄隐道,“于皇家来说,通敌罪无可赦,于凌仪而言,想杀她亦绝非难事甚至易如反掌,于我们——”他转过头来,“你觉得凭长公主之城府,能在眼皮底下将人纵了去?于我们而言,她那点消息无关大局。”
辛折璃讷讷半晌,“那她若这般回皇宫,会不会死?”
南玄隐轻声道,“龙争虎斗的杀局,谁都无绝对生还的可能。不过是看博弈的双方实力如何了,凌嫣金枝玉叶,全无城府,做事莽撞不计后果,她踏入此局,唯有一死。”
“那么……”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玄隐,你觉得,她会不了解凌仪吗?还是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男人反而顿住,折首凝望她。
“会不会是她明知此番不该来不能来,明知凌仪心狠手辣对宗亲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明知道这一去便是不归路,但为了你,她还是来了呢?”
屋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若有若无的女子啜泣声和劝和声,以及时不时马儿的嘶鸣。
良久,苏卿击掌而叹,“爱人之心,能让人一往无前,亦能妒火丛生。在下若身处于折璃姑娘的位置,扪心自问,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今夜所见所闻,苏卿受教了。南兄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快去罢。”
白芷等人见到自家少主松松拢了墨色大氅,一路穿堂而来,忙分列两侧,各自在心中惴惴不安。
环佩声泠泠作响,他的脚步停在身前。凌嫣泪眼朦胧地望过去,揉了揉眼睛,“……玄隐哥哥?”倏然一下子从阶上跳起来,险些踉跄着跌下去,被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
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她却觉得所触的那一小块皮肤微微灼烫。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方才他们都说了,其实、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的,你不想见我。”凌嫣用手搓着自己的脸蛋儿,声音仍颤颤地有些不稳,甚至不知道颠三倒四在说些什么,“但,但我为了我的心,不为别的,我总归要来,等到天明也要等,我……”
“进来叙话。”南玄隐主动打了帘子,却避开目光。如阿离所言,少女眸中的赤诚和倾慕是藏不住的。
然而,真心却是在江湖庙堂的纷争中最不需要的东西。
白芷等人手脚利索地给二人生了炭火,又替凌嫣倒了热茶,捧了个汤婆子,这才逐次退了出去。
“嫣然。”他叹了口气,“有件事我须得问明白,你也细细想了再回答我。”
“你此番前来凶险无比,你知道吗?你究竟是为了国祚、为了不让凌仪把控朝局,还是为了我?”
凌嫣似乎是在寒风中吹了太久,迟疑着想了半晌,“都有的。长姐她……她杀人,杀很多很多人。地牢里关的全是人,不听她的话便杀掉。我不愿她继承大统,我觉得,你比她更该当皇帝。”
南玄隐一口茶喷出来。
这猝不及防的陡然急转,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开什么玩笑?他不过是陪同阿离来救一位算得上故人的未婚妻,八竿子勉强挨着的关系,怎么在凌嫣眼中成了逼宫篡位了?
“你——”他擦干净衣袍上的茶渍,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深呼吸数次,这才试图开口解释,“江山易主,不姓凌了,你这个公主还算哪门子公主?”说完自个儿又觉得荒唐,“不不不,我要说的是,凌嫣,若你为了我,便是不忠不义,因你食皇族宗亲俸禄,享天家荣华,不该与我勾结,这是谋反,是重罪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