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浓了。夜色像一个大墨盘,把花灯街的五彩缤纷用黑笔勾勒,直接了当地呈现在玉峰百姓的眼前。
苏釉在两旁花灯的流光溢彩下慢慢走着,像做错了事般地低着头。她的左手还被蔡小纹握住,五指交叉地扣住,很是牢靠。和苏釉一直低头形成鲜明对比,蔡小纹昂首挺胸,兴致高昂地赏赏各式花灯,寻寻人群热闹,捏捏苏釉手心……嘴上还不闲着,一刻不停地与苏釉扯话。
“师姐,你看,卖小花灯的。”
“师姐!这么大一条腊猪腿!”
“这个大铁炉里是啥……师姐,是烤地瓜啊!”
你才是烤地瓜呢……苏釉在心里腹诽,可没有说出来。现在的气氛很微妙,像是盛夏正午的池塘水,微丝不动地连一点涟漪都没有。苏釉担心随便说出的话会打破这如镜湖面,于是就半抬起头,把蔡小纹所指的小摊小景一一看过,嘴角扯出模范地微笑,心里却心猿意马非常糟糕:
夜浓了,花灯渐亮渐美,人慢慢多了起来。本来我们是并排走的,到了人潮汹涌之处,她终于先行一步。可手还没放开,她的手臂向后拉起我的手臂,像拽终身大事那般把我从人群中拽出。我的视线刚没了旁人,眼前就是偏僻又偷静的街角。空旷无人了,她的手不仅不卸力,反而更加发力,一把将我拽到身前。我站立不稳,走投无路地倒进了她的怀里。她趁势搂住我的肩,捏着我的下巴轻轻抬起,眼神深邃如湖:“师姐……”
“叫我苏釉……”
“知道为什么我想让师兄走吗?”
“嗯,因为你想和我来看花灯。”
她低下头,渐贴渐近,在笑意涟涟中轻声道:“今夜,你就是最美的花灯……”
哎呀!蔡小蚊子这个女流氓!大庭广众下说什么呢……苏釉极其羞涩地抬左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依然沉醉不愿醒。蔡小纹才不知道自己正在师姐心里主演那没有剧情只有糟糕的小剧场。她还乐呵呵地前后摇晃苏釉的手,随口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啦,啦啦,啦啦……嘿,巴扎嘿!”
这声充满青春的巴扎嘿,终于把苏釉给唤回了魂。魂才刚刚到家,脑海中的画面语句还来不及消散,截留下最后四个字:大庭广众……
对啊,大庭广众的……这样牵着手……本来是放在袖子下的,还不怎么容易被人发现,可是蔡小蚊子偏要左摇右晃,藏都藏不了……苏釉羞得把抬起一半的脑袋又深深埋下,好像是不让别人看到脸就不算看到似的。从遐想回到现实中的苏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个词的气息:有贼心,没贼胆。
正当苏釉在一旁道貌岸然呢,蔡小纹还在哼哼唧唧地摇晃苏釉的手。摇晃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擦到苏釉的掌心。苏釉体会到从掌心传来的微痒的酥麻感,什么也没说,忍了。又来一次,还是忍了。再来一次,再忍……可当蔡小纹明显是故意用掌腹摩擦她手心时,苏釉终于忍耐不住,轻声抗议道:“松手。”
蔡小纹捏着柔软的掌心,开心得很,才不想松手。她转头看苏釉,眯眼笑道:“我不。”
咳咳,装可爱可耻……苏釉被蔡小纹撅嘴眯眼的可爱摸样砸得心尖一抖,脸上却是身为师姐的严肃:“这么多人,我们这样牵着手,成何体统。”
“牵手咋了?”
“你看周围的人,哪有两个及笄了的姑娘手牵手的。”
苏釉此言不虚。蔡小纹环视四周,人群中大姑娘小媳妇们最多有手挽手的,还真没有牵手的。蔡小纹面露为难之色,刚微皱眉头想了片刻,接着又释然了。“我牵我师姐的手,光明正大,管人家咋看呢。”
“可是……可是……”关键时刻就怂,苏釉真是狗肉上不得砧。她的扭捏和犹豫让蔡小纹莫名地焦躁起来。不,与其说焦躁,不如说气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气愤。她索性豁出去了:“那不在大庭广众下就能牵了?”
“私下里,倒是没什么……呃?!”苏釉话还没说完,就被蔡小纹拉着向街边挤去。真的如同苏釉脑海中画面那样,一前一后,手臂相拉。连那街角都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不是大庭广众了,可以牵了?”蔡小纹抬起和苏釉相牵的手,置于两人面前。
“小纹……啊!”
蔡小纹猛然用力把苏釉拉入怀里,放开她的手抱住她,然后趴在耳边说道:“也可以抱了?”蔡小纹抱紧苏釉,像用尽力气那样把她箍在怀里。唇就贴在苏釉耳朵边,但久久不语。
完了……苏釉脑袋里像被雷点打过一样,一片空白中只剩这两个字:完了。不是因为和蔡小纹越贴越近而完了,不是因为身侧传来星点好奇目光。而是她实在是找不到,这一抱纯洁的理由……
苏釉找不到理由,竟不敢去猜蔡小纹的心思。她只是站在街边,双手捧着蔡小纹给她买的大肉包,独自懊悔着。刚才的拥抱,如梦如幻,她到现在都没怎么缓过劲来。可是就算是恍惚,也后悔自己没有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去问问蔡小纹的心思,去说说自己的渴望……可是就算是早知如此,苏釉也不一定说得出口。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她的手还在颤抖着。
我真是怂啊,根本就不懂爱啊……苏釉准确地给自己下了定义,一边哆哆嗦嗦地掰开大肉包。结果手一下抖大了,肉馅顺着包子皮就滚落到地。苏釉眼睁睁地看着肉馅掉下,心疼又自责:你看吧!苏釉你不懂爱,包子馅都掉下来!
肉馅掉而不能复吃,苏釉只好啃着没有肉的包子皮。蔡小纹则悄然溜回人群中,面对苏釉,倒着向后缓慢而退。刚才的冲动之举,把她自己都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把师姐抱进怀里了。这样的冲动,让她迷惑。她想跳出这些让自己迷惑的情绪,站得远一点,好好看看师姐。可是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师姐怎么好看。心中朦胧的冲动不仅没有褪去,反而益发清晰……
蔡小纹半步半步向后退,向后退,突然就撞上一个人。还没回头,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小蚊子!快来帮帮我!”
“种种?!”蔡小纹顾不得冲动,连忙转身,果然是侯种儿焦急的脸。“这么久找不到你,你去哪了!”
“哎呀,说来话长啊……你先来帮我度过这关。”侯种儿今天穿了淡紫绣白涛丝纹的厚云锦东袍,那块她之前把玩的蓝天玉佩已经缀在了腰间。极好的衣袍在花灯的照映下都有带水流光之感。
蔡小纹是最喜欢所谓江湖侠义感了,听说是找她帮忙,当即拍胸脯道:“当为朋友两肋插刀!有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
“好了好了……小事而已。”侯种儿搭上蔡小纹的肩,弯下腰尽量不让人注意地指着不远处的三个人。“你看见那三个人吗?一个老爷一个夫人一个公子。那是我爹我娘我大哥。”侯老爷身材不高,五官英俊,唇上的一字胡修得一丝不乱,就算是在逛花灯这休闲之时,周身都是一股威严之像。挽着侯夫人走的,是侯家长子侯嘉。他继承了父亲英俊的面容,就是没有那一撇胡子。他正低头与侯夫人说笑,时不时转动脑袋,看起来像在找与他们走失的侯种儿。
“啊!那是你爹和你哥啊!第一次见啊……”蔡小纹没说完,就被侯种儿扶转了脑袋,看向另外方向的一条小路。“你看那个摊边看花灯的是谁?”
“谁啊……哦!是那个谁!哎呀,到嘴边了说不出!”
“玉峰第一俏。”
“对对!玉峰第一俏!太巧了,我去打个招呼。”
“你给我回来!”侯种儿一把将蔡小纹拽回来,咬牙切齿地道:“你看啊,我爹我娘我哥就要走过来了,我得马上回去和他们一起走。玉峰第一俏从小路上过来,肯定是要来这条大路看花灯。眼看就要碰上了!我要你帮的忙就是别让她看见我!”
“为啥?你躲债啊?”
“呸!我能欠她钱么……以后再解释!拜托拜托!”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回父母身边,心事重重地加入了笑谈之中。
蔡小纹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既然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硬着头皮也要上了。于是她加紧快走了几步,来到李阿俏身前,笑着招呼道:“玉峰第一俏!”
李阿俏也穿着今年新做的大红花棉袄,正在摊上挑小花灯,想找个精致的买了送个侯种儿。这下她放下手里的小花灯,看着蔡小纹又惊又喜:“小蚊子!你也来看花灯啊!”
“是啊!”
“你一个人?那我们一起走吧?”
“不不!”蔡小纹偷眼看去,侯种儿一行正想这边走来。侯种儿脸上的挤眉弄眼,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她挪了半步,挡住李阿俏前看的视线:“不要过去。”
“为啥啊?”李阿俏没看见侯种儿,只是十分不解。
“因为……因为……”蔡小纹最不会说谎,接下这个差事,真是对自己莫大的挑战:“因为那边的花灯没啥可看的。”
“那是主街,花灯才好看呢。走吧。”说着就要往前走。刚走半步,又被蔡小纹挡住。
“真的没有啥好看的!那边那边……”蔡小纹急的额头都出汗了。俗话说急中生智。蔡小纹在着急下不一定能生智,不过就算是生点别的也能拖延拖延。她想能取玉峰第一俏作为自称,想必是对自己的相貌自信自傲,不如投其所好。于是蔡小纹两眼忽闪,强作羡慕道:“再好看也没你好看。你就是今夜最美的花灯……”说完,就仿佛觉得有点恶心似的。她转身想拍胸缓缓,刚一扭脸就看见身后目瞪口呆的苏釉。
“师姐……啊!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啪嗒……这次掉的不只是肉馅。整只包子,从苏釉手上翻下,骨碌碌地滚到今夜最美的花灯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年底真是忙啊……我肿么有好久没更文的错觉?
不过没关系,每当有这种错觉的时候,去看看云姑娘的最后更新日期,我就释然了~
天好冷人犯困,更文不容易啊……好困!去睡!
差不多下一章就要启程去宜兴了吧。前路漫漫,公主送你茶叶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