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锦堂回屋后也觉得自己今儿个有些不对,待人接物他历来是世故圆滑的,毕竟那么些年商行里摸爬滚打,让他沉得下心面对任何人的刁难也不会轻易发火,怎么今儿个偏偏就和叶衡杠上了呢,还让萧晗为难了。
莫锦堂轻叹一声,他哪里看不出萧晗想要调和俩人的关系,可偏偏谁都不领情,只顾斗嘴斗心去了,最后还让她独自喝醉。
这果子酿原本也没有多醉人,不过因为喝的人心情难受恐怕便醉得快了。
莫锦堂想了想暗自下定决心,明儿个就算见到了叶衡,但看在萧晗的面上他也能忍就忍,绝对不与他再逞口舌之快,也免得她再为难。
两个男人各怀着心事入睡,第二日起来眼下都带着一圈乌青。
萧晗却是睡得挺好,除了睡梦中感觉到有些干渴罢了。
三人在一起用了清粥小菜,期间也没见着俩人再针锋相对,萧晗稍稍放了心。
莫锦堂离开前还叮嘱萧晗,“若是快的话这案子应该不出三天就能有结果,我也不能在安庆再呆了,表妹看着三天后便来安庆与我汇合吧,咱们回应天去。”
“行。”
萧晗想了想才点头道:“我也已经准备用王祥当这庄头了,他做得不错人也踏实,只是后续的事情得让许福生帮着他打点一番,我就先留许福生在这里,等忙完事情让他再追上咱们。”
“你安排就是。”
莫锦堂笑着点头,他也承认许福生是个能人,虽然不是那种踏实苦干的人,但人却是机灵得紧,有他照顾打点着的确让人放心。
“那如此,我就先走了。”
莫锦堂眉梢一挑,对着叶衡拱了拱手。
叶衡则是看了萧晗一眼,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让他一下对莫锦堂放下心中芥蒂也是不可能的,只能试着慢慢地改变,便对他点头道:“一路好走,三日后安庆县城见吧!”
“我送表哥出去,你先坐坐。”
萧晗倒是很满意叶衡今日的表现,虽然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是做不到对任何人都随和热情的,但至少不像昨儿个那么别扭了,这是好现象。
等着莫锦堂离去后,叶衡才牵了萧晗的手坐到一旁,又问她昨儿个睡得可好。
“还行吧,就是人晕乎乎的,老是觉得渴。”
萧晗没明白过来叶衡的意思,却发现她这话说完之后对面的人明显眸色加深了些,连握着她的大手也炽烫得很。
“睡得好就行。”
叶衡强自压下心里的冲动,萧晗这一说就让他想到昨夜的场景,她迷醉不知中还在汲取着他口的茶水,俩人舌尖碰触在一块,那样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悸不已,那一瞬间还让人有种如坠云端的错觉。
“叶大哥,”萧晗自然不知道叶衡心里所想,又说起莫锦堂的事,只拉着他的衣摆摇了摇,“那是我表哥,以后你可别再给他脸子瞧了!”
“知道了。”
叶衡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刮了刮萧晗的鼻尖,唇角微抿道:“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对着这样一个人我怎么小心都不过分吧?”又将萧晗的小手合握在掌中,目光深邃。
“这……我也不知道,表哥也没对我说过不是?”
萧晗微微红了脸,她是早察觉出了莫锦堂对她的心意,可他不说破她自然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又看着叶衡有些促狭的眼神,不由嗔他一眼道:“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你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就是了。”说罢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
“如此甚好!”
叶衡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抬起萧晗的下颌,她一张芙蓉粉面俏里含娇,桃花眼泛着晶亮的水光,当真是娇艳得好似一朵花。
叶衡的心又止不住砰砰直跳。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在这三天里萧晗向王祥交待了许多事宜,又让许福生帮着他料理安顿庄中的一切事务,等着一切妥当后再北上去寻他们。
看着萧晗这一通忙活,叶衡心里稍安,好在这丫头没将前几日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然真与他计较了起来,他不也尴尬?
半日的路程便到了安庆县城,萧晗找到了莫锦堂下榻的客栈,便发现他早已经等在了那里,又将对林奇等人的判决文书拿给了萧晗看。
在人证物证确凿之下,林奇叔侄不仅被打了板子,知县大人还派人往他们老家去,要收回那些房屋田产,到时候是作价变卖还是收取实物就由萧晗自己决定,而叔侄两个受了一通罪后也没捞着什么好,又因最近山西煤矿那边缺人被知县大人大笔一挥发配到矿山做苦力去了。
“这个文书你收好,到时候衙门收回林奇在老家的田庄地产后我再给你去信,到时候要卖要留着都由你决定。”
莫锦堂将文书交给了萧晗,这才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水,看着叶衡抿着唇倚在门边不语,目光也跟着凝在了茶杯之上。
一时俩人之间静默无言,都等着萧晗将文书给看完再说。
“表哥,这些日子当真是辛苦你了,说是来安庆办事,我却没有出多少力。”
萧晗将文书拿给秋芬收好,又对莫锦堂谢,他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若不是表妹机智多谋,又怎么会毫不费力就将林奇给收拾了?”一顿后又笑道:“表妹出主意,我不过出些力气罢了。”
莫锦堂说完后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目光扫过叶衡微微颔首,“今儿个你们赶了半天路也累的,好好在客栈歇息一宿,咱们明儿个就启程回应天。”说罢也没有再多留,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叶衡这才过来拉了萧晗坐下,“你怎么没告诉我庄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表哥这样夸你,我却不知道我媳妇竟是这般能干!”
他一直以为萧晗有着无伤大雅的小聪明,可听莫锦堂这样说竟还办成了一件大事,从前当真是小瞧了她。
“也没什么。”
萧晗摆了摆手,可被叶衡一夸到底还是有几分得意,便将庄上的事情说给他听,不仅是林奇的欺瞒,还有她怎么应对,最后又施计让佃农来闹才戳破了林奇的假面具。
“倒是有勇有谋,不错不错!”
叶衡将萧晗好好夸奖了一番,末了才拉着她的小手道:“今儿个还给我做几样菜吧,在外办差吃得都不好,也就你的手艺我放心。”
“好。”
被叶衡夸了一通,此刻萧晗自然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又换了身半旧的衣裙这才往厨房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路程叶衡与莫锦堂俩人倒是相安无事,虽然不可避免地有所接触但也是轻言细语点到即止,再也没有了那一日的争峰相对,萧晗看在眼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等着他们一行到了莫家后,却是把莫家两老给惊住了。
“这位就是长宁侯世子?”
莫老太爷看着眼前昂扬挺立的男子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是没想到怎么萧晗他们走了一通安庆反倒将他给带来了。
“是,他就是叶衡。”
萧晗笑了笑,又拉了叶衡上前来,叶衡二话没说便给两老磕了头,动作利索地甚至让人来不及阻止。
“好,真是好啊!”
莫老太太红了眼眶,从前萧志谦见他们都没行过这样的大礼,没想到外孙女婿却对他们那么恭敬,忆往思前,老太太不禁老泪纵横。
“外祖父,外祖母,您们且放心将熹微交给我照顾,今后我一定好好对她!”
叶衡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又惹得两老情绪激荡,萧晗不由暗暗嗔了他一眼,平日里在外人跟前像个锯嘴葫芦,没想到到了莫家两老跟前却这般会说话。
一旁的范氏也是呆住了。
她是没有想到萧晗的未婚夫竟然生得这般好,那通身的贵气不说了,被他那目光一扫还让人有种发寒的感觉,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而这一通表现被范氏自个儿归为上位者的威严,这样想想她心里稍稍好受些,毕竟她见过的大人物也不多,最大的官不过就是个知县罢了,连应天府的知府她都没瞧过呢,眼下他们府里就来了个世子爷。
莫老太爷倒是勉强压住了心底的激动,又唤了叶衡去书房说话,想来老太爷有些私下里的话要与他交待,莫锦堂也不好跟随左右,范氏趁机将他叫到了一旁。
莫老太太便将萧晗拉着坐下陪她说话,“原本给你准备的那些嫁妆我已经让人前两天就送走了,到时候萧家自有人接应着。”老太太说着从罗汉床上的小方几上取了一本册子递给她,“这是名册你好生收着。”
萧晗微微一愣,又翻看了一下名册,顿时被莫老太太的大手笔给吓住了,不由惊讶道:“外祖母,您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便有些想要推拒的意思。
“给你你就拿着,外祖母的东西还不是你的。”
莫老太太嗔了萧晗一眼却是不依,又凑近了些小声道:“原本给你多备点嫁妆就是要让你有底气的,毕竟你要嫁的是那样的人家,可今儿个一见了这个叶衡啊……”老太太抿着嘴笑,倒是让萧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又道:“这个叶衡我一瞧着就是个会疼人的,虽然面上冷,但心里热乎,想来今后嫁过去也会好好对你的!”
莫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莫老太爷不就是那样的性子么,看着像是谁欠了他万八千两似的,可你要真对他好啊,这人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你。
“他是对我很好。”
萧晗面上羞涩,可面对莫老太太追问一般的眼神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下我与你外祖父就放心了。”
莫老太太舒心地一笑,一旁的范氏却忍不住插进了话来,“晗姐儿你不知道,前两日老太太让人给你送嫁妆啊,那一车一车的往码头上拉去,那阵仗当真是知府嫁女都比不上。”说罢啧啧两声,心里也不知是羡是妒,“若是不清楚内情的指不定还以为整个莫家都被搬空了呢!”
“娘!”
莫锦堂不赞同地看向范氏,他娘就这点不好凡事计较得很,再说了莫老太太动用的是自己的东西,她插什么嘴。
“整个莫家搬没搬空我是知道的,不过你那点家底嘛,我也看不上。”
莫老太太冷笑两声,突然间便提高了声调,“堂哥儿眼下也在这,我就把话搁下,咱们莫家能够继承的东西统统都给了堂哥儿我也不心疼,只是我那些嫁妆就不劳人惦记了,给我外孙女那是正理,别人是想也想不到的!”
一番话说得范氏面红耳赤,她是想着自己也照顾莫家两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莫老太太怎么着也应该记两分情,可萧晗一来老太太就全然看不到她的好了,那压箱底的嫁妆没说分她一星半点,竟然一股脑地都给了萧晗,她心里怎么能没有怨气?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范氏眼睛一红,哭着就往跑,莫锦堂只得向莫老太太告罪,又对萧晗拱了拱手,这才追着范氏出去了。
“别理她!”
莫老太太瘪了瘪嘴,这范氏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看着明明是不多话的,怎么萧晗回了莫家后就时时犯了轴,真是不刺她两回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外祖母您也别气,您的心意我收下就是。”
萧晗赶忙帮莫老太太顺着气,对范氏的心理她能明白几分,不就是见不得她好么,不过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是长辈,她也犯不着与她计较。
“不管如何,表哥还是好的,他也孝敬您们俩老。”
萧晗是记着莫锦堂的情,又将这次在安庆的事情都说给莫老太太听,末了还道:“若不是表哥跑上跑下地帮我打点,只怕我也不能这么快回应天来。”
“堂哥儿是个好的我自然知道。”
莫老太太面色稍缓,又拍了拍萧晗的手,话峰一转问道:“怎么世子会到了安庆,可是专门来寻你的?”说罢对着萧晗揶揄一笑。
萧晗立时便红了脸,却还是小声回道:“瞧外祖母说的,他也不过是办完了差……顺道过来看看我!”
“顺道啊……”这顺得可真远!
莫老太太笑意深深也不说破,看着这俩人感情好她也开心不是,她原本还以为这门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眼下是两个人真心地喜欢对方那就更好了。
而莫老太爷对叶衡也是极满意的,老太爷虽然是商贾出身,但也不是不识字的白丁,论起商政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两祖孙也是相谈甚欢,在晚膳时还对饮了一大坛的金华酒。
莫锦堂也在一旁作陪,可老太爷的重心明显在这个未来外孙女婿的身上,他也就是间或插上两句,若说心里不介意也是不可能的,到底有些闷闷的情绪在心里缓缓发酵。
有些是因着范氏今天说的话,他们母子俩在莫家俩老心中到底是隔了一层。
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萧晗的关系。
莫家两老这般喜欢叶衡,看来他们的亲事当真是没有丝毫阻碍的,而自己则……
莫锦堂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这是他的心事,别人要劝也无从劝起,更不好说破,只能他在心里慢慢地疗伤。
在莫家呆了两天,虽然叶衡并没有说什么,可萧晗也不敢耽误他的时间,又与莫家两老细说了回京后要忙的种种事宜,即使心里万般不舍,两老还是安排了他们尽快启程。
这一次萧晗他们坐的是莫家自己的客船,并没有押载其他货物,轻装简行,完全是为了送他们一行回京。
莫锦堂站在码头遥望着远去的大船,百般滋味袭上心头。
也不知道萧晗还会不会再来应天府,而他却也不可能恰巧就在,而下一次再见到她,恐怕就是在她与叶衡的婚宴上了。
离开了莫家,叶衡却是松快了许多,不是说他不喜欢与莫家两老相处,相反的是莫老太爷的见识渊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可比那些只会在朝堂上夸夸其谈的人好上太多。
只是莫老太爷生来是商贾之家,也没有走上官路的机缘。
莫老太太对人是和蔼的,至少和老太太相处他能感受到对方真心的喜欢,可比范氏的强颜欢笑好上太多。
看来即使是相处了这么多年,范氏母子对莫家两老来说也并不一定就是最亲的人,不过是莫老太爷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只能托付在莫锦堂的身上罢了。
而离开莫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见着莫锦堂在萧晗身边转悠,他的媳妇当然只他一人看着最好。
萧晗伫立在船头,任湿润的河风吹在面上,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一走就一个来月,如今再回京城都好似都过了好久。”
“以后得空了我再陪你四处走走,免得你在家里闷得慌。”
叶衡也看出来了,萧晗喜欢在外的日子,至少比在家里自在许多,名门闺秀们多的是各种规矩的束缚,抓出来一大把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早就不感冒了,也是遇到了萧晗他才知道这世间上竟然还有这种女子。
私下里灵动俏皮不说,还有自己的小聪明,在人前却也不失温柔端庄,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将她立刻娶回家去。
“好啊!”
萧晗乐得直点头,又侧头看了叶衡一眼,他的侧面冷峻坚毅,下巴的线条尤其硬朗,青色的胡茬冒出了些许,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不准乱动!”
叶衡一把攥住了萧晗的小手,天知道这只小手在颌下触触摸摸,他整个人都绷直了,这丫头偏生还没有所觉,若不是婚前有种种顾忌,只怕他都想将她就地阵法,又看看她尚显青涩的面容,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还太小了些,下个月才满十四呢。
“不动就不动!”
萧晗吐了吐舌,感觉到叶衡的目光平白地幽深了许多,那呼出的热气冲在她的脸上,敏感的她自然觉出了什么,再不敢乱动了。
“熹微,我等得好苦!”
叶衡紧握着萧晗的手,一双眼睛舍不得从她那张俏脸上移开,他喜欢看着她拥着她,喜欢每日清晨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可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苦熬一年,他不知道在这之前他会不会被逼疯。
“别这样说,咱们成亲的日子也快了。”
萧晗低垂着眉眼一脸羞涩,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假装听不懂叶衡话里的暗示,再怎么说她还是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对叶衡的喜爱是一回事,在成亲之前不破戒又是另一回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是,为了你再等多久也是值得的。”
叶衡笑了笑,伸手将萧晗拉近了些,萧晗没有拒绝,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任河水在船下翻滚激荡,任鸟儿在天空中恣意翱翔,她的心情却是从没有过的安宁。
时光如梭,岁月静好,若是能与叶衡就这样过上一世她也就知足了。
客船在运河里行了三日一切安好,众人也都卸下了防备心,只待早日抵达京城便能好好松快一番。
这一天夜里客船停泊在一处水域歇息,不远处是一片茫茫的芦苇荡,远远的都看不到头。
萧晗白日里在船上抄写经书也是疲累了,夜里自然是早早就歇下,可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到船外有些不正常的响动,她模糊地揉了揉眼睛,目光在黑暗中一阵搜索。
透过船窗向外望去,远处的芦苇荡不知道因着什么起了火,那火势越烧越旺,通红的火光映透了大半的河面,隔着老远那都浸了过来,在她眼前交织出一片片耀眼的红光。
萧晗一个激零便彻底惊醒过来,整个人不由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