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看吧,父亲如今听到真相,尚且不信,就算待真正的看到真相时,也依旧不会相信。
任凭谁也无法唤醒装睡的人。
现如今花府的‘花’,早就不姓父亲的这个花了。
日后,您好自为之吧!”
花沅不欲多言,抬腿就要往马车上去。
花克俭一步横了过去,挡住花沅的去路。
他语重心长,道“沅儿你心平气和的听父亲说,自从那日你祖母不小心伤了佳儿,人就疯疯癫癫的,人都憔悴的不行了。
说句不好听的,太医已经让咱府上准备身后事了。”
“我的祖母向来都只有一位,我的嫡亲祖母,而林淑清不过区区一个平妻,还指着我堂堂一品郡主,亲口唤祖母不成?
呵,怕她受不住,折寿!”
花沅对世上唯一的血亲,忽然多了种被背叛的感觉,曾经大多是失望,而如今却是将他划分到了对立面。
是以,再无以往的亲近,目光冷凝的睥睨着花克俭。
“沅儿,你听父亲说,圣人昨日已经下旨,惩治你祖母了,之前褫夺敕封还不算,如今要幽闭陋室。
你想想她,一位受人尊重的老夫人,愣是从云端跌入尘埃,这是个多么大的打击?”
“我们这会儿要急着出城,一会儿晚辈还要去礼部贡院会试,麻烦您让让!”
冀漾的用词温和,连语气也轻柔,可却让人生出一股子寒意。
连他这个没有切身经历过的人,都快听不下去,何况小丫头?说不定心里都滴血了。
人笨不可怕,可怕是蠢,因为蠢人只相信自己所相信,认为自己所认为的。
冥顽不灵不听真相的人,才是最可悲的。
他上前一步挡在小丫头前面,这种会“欺女”自私的父亲,不要也罢。
她由他来守护!
花沅听到阁臣大人的维护,心里猛地涌出多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温暖,是甜蜜,是沐浴阳光下的幸福,唯独没有再对他的忌惮。
她想明白了,父亲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有边亚焟给生的庶长子花汔,庶女花洁,而阁臣大人只有她,这样分量相差也就悬殊了。
这世上除了阁臣大人,就再也没有人,会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了。
这般一对比,心态也平和了很多。
再借着月光望着两日不见,仿若老了五岁的便宜爹,心中的那点怨恨也就消失了。
个人的好,个人带着,这人同她无关了!
“贤婿,咱们大眀可是最讲究孝道的,你也是读书人。
二十四孝里埋儿奉母的故事,总读过吧!
郭巨,晋代隆虑人,原本家道殷实。父亲死后,他把家产分作两份,给了两个弟弟,自己独取母亲供养,对母极孝。
后家境逐渐贫困,妻子生一男孩,郭巨担心,养这个孩子,必然影响供养母亲。
遂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
当郭巨他们挖坑时,在地下二尺处忽见一坛黄金,上书: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夫妻二人得到黄金,回家孝敬母亲,并得以兼养孩子,一生富贵荣华!
沅儿,贤婿!
道失,有德;德失,有仁;仁失,有义;义失,有礼;礼失,天下乱!
君臣夫妻兄弟之间,礼为最后的底线,礼不可失!”
一时间,花沅那点儿消下去的火气,又被拱起。
她黑着小脸,冷笑道“呵,愚昧!那郭巨为了供养母亲,就要活埋亲儿子,难道分了郭巨财产的两个弟弟,就不会孝敬亲母吗?”
“当世谁不已二十四孝为荣为尊?沅儿,此话万万不要再说了。”花克俭很不认同她的话。
“哎!”花沅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这个便宜爹自幼便把这些书印入脑子里,又哪里会分辨是非对错?
这么一想也就更埋怨林淑清和大房了,毕竟听说她爹幼时还是个挺聪明的孩子。
自从拜了林大儒为师,那脑子就越来越固执,养儿真的是门技术活。
就算是她,也不得不赞叹,林淑清是个有大本事的妇人,能把花克勤教成榜眼及第,也能把花克俭教成酸儒。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
亲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是互相为对方着想,出了事互相帮对方隐瞒才对,就算是犯罪,依旧亦然!”
花克俭见花沅没有言语,以为她已有意动。
上前几步,绕开挡在前面的冀漾,愧疚的望着花沅,再次开口。
“沅儿,你祖母怕是正不行了,你去见见最后一面吧,也好全个孝义!”
“父亲,请回吧,同您回去,我将再无活路。
就请您,给我留条活路吧!”
花沅记得荣毓莠身子骨一直不好,他爹又瞎忙。
花克俭虽然疼爱那个坏心的花洁,但对自己却也很照顾,虽然慢慢关系远了,不再亲近,但那曾经温馨的记忆还在。
她记得和父亲一起练琴的画面,也记得九个大年三十共同吃团圆饭,其乐融融的情景。
在她心中,花克俭是仅次于荣毓莠、花克宽的存在。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会答应和便宜爹回了花宅,见林淑清最后一面。
她不傻,也很惜命,没必要明知龙潭虎穴,还要傻乎乎的闯过去。
冀漾一挥手,壬队便架着几架马车哒哒而来。
“慢慢的,小心,昂!”他眸底流露出宠溺,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了马车。
身为皇族暗卫他做过高位,领军杀敌,也与人磕头下跪过,苟延残喘。
最艰难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如何挺过来的。
苦痛也许可以忘记,但幸福却刻骨铭心。
唯有在她在身旁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像个人活着。
在她面前,他就是条恶狼,也想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祈求神佛,让他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对她名义上的父亲,花克俭动杀心,但也未必不会下杀手。
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凝,道“宁可荤口念佛,不可素口骂人。
您老多保重!”
“哥哥,咱们走吧,可别晚了会试!”
花沅记着自己大梦一场后,那时她有多么的惶恐不安,直到见了阁臣大人,她才找到黎明的曙光。
在他们熟悉后,他虽然依旧对她严厉,但都是为她好,就算总是吓唬她,也从无一句重话。
是他给了她,家的感觉。
花克俭还要再劝,猛然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眼神凌厉如冰刀般的冷眸。
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一切想法。
在漆黑如墨的冷眸中,花克俭忘记了开口,被冀漾溢出的杀气,吓的怔住。
这回是真的不敢再上前,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他嘴上说花府对花沅不会有坏心,可心里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花沅倘若同自己回去,可能真的是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