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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昌等人也都回了谢家,连这些年大多卧床养病的丰氏也出席了,聚在正明堂用了午食,丫鬟奉上清茶后,谢氏开口道,“还请父亲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谢昌点头,丫鬟婆子如水退下,谢昌开口,“树哥儿和音音也退下吧”。

谢嘉树好不容易退下些温度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正要应声,谢氏不冷不热开口,“两个小的也听着吧,免得日后怨我”。

谢昌看了看她,点头,“也好”。

谢氏起身朝谢昌一礼,扬声道,“谢嬷嬷,带进来”。

谢嬷嬷应声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说是人,那人已几乎看不出人形,在谢嬷嬷手中像披着衣服的骷髅架子,轻飘飘的,几乎要被谢嬷嬷拖得飞起来。

谢嬷嬷走到大厅正中,蹲下身子抬起那人的下巴,让她黑黄枯瘦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又特特拖着她换了个方向,让她的脸正对着坐在谢探幽身边的丰氏。

谢氏的目光也冷冷盯向丰氏,“不知道大嫂还认不认识她?”

丰氏除了刚开始时下意识看了一眼,目光就不敢再往那边瞧,勉强撑着气势道,“小姑,你到底想做什么?”

仇正深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看向谢氏,“阿妙,她,她是碧枝,她不是死了么?”

“死了?这种背主的贱婢,我怎会让她轻轻易易死了?”

谢氏话音刚落,谢嬷嬷就狠狠踢了碧枝一脚,“贱婢,还不将你当初怎么谋害二姑娘,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说清楚?”

碧枝这些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被踹了一脚,脸上却一点痛苦之色都不见,两只眼睛空洞的仿佛眼窝里长的根本不是眼珠,而是两颗浑浊的球,背书般道,“是谢家舅太太指使奴婢去害的二姑娘”。

丰氏猛地将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污蔑我?”

谢氏冷笑,“大嫂这是心虚?”

“你不要血口喷人!”

谢氏笑意更凉,“大嫂若不是心虚,何妨让她说下去,待她说完了,自有父亲公断”。

碧枝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茶水茶叶,却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又继续背书般道,“奴婢曾认大表少爷的乳娘武嬷嬷做干娘,二姑娘和大表少爷的事发后,干娘就托人给了我一封信,是大表少爷写给二姑娘的,干娘说,舅太太让奴婢找准时机交给二姑娘,二姑娘看了信肯定伤心欲绝。

那信纸上熏了弥梦罗,比不上直接服用弥梦罗,但不出两个时辰,二姑娘肯定就会睡死过去,到时候奴婢只要割破二姑娘的手腕,二姑娘就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血尽而死。

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二姑娘是情伤自绝,不会有人怀疑到奴婢头上,更不会有人怀疑到舅太太头上。

舅太太教奴婢趁着混乱逃出去,只许是也碰到了那弥梦罗,奴婢在割破二姑娘的手腕后,竟也睡死了过去,没能逃出去。

舅太太允诺,奴婢逃出去后,待风声过了,便给奴婢安一个清白的身份,嫁给大表少爷做贵妾。

奴婢怕过后大太太不认账,便将大表少爷写给二姑娘的信拓印了一份”。

她说完,谢嬷嬷便将一封信呈给了谢探微,丰氏扑过去想抢信,却被脸色铁青的谢探幽死死拉住。

谢探微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又交给谢昌,信传了一遍,最终传到了谢嘉树手里,仇希音见他面色雪白,浑身都在不自觉的微微发抖,好几次都没能接住信纸,便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又将信交还给了谢嬷嬷。

谢氏冷笑,“若说这世上总有能模仿他人字迹的人,四弟在书法一道殊有造诣,可看出这是否他人伪造?”

谢探微默了默,方沉声道,“确是木哥儿的笔迹,不可能由他人伪造”。

丰氏嘶声喊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有人伪造陷害我,陷害我木哥儿!可怜我木哥儿都没了这么多年,你们还要糟践他!你们休想靠一个贱婢,一封什么信就这般糟践陷害我木哥儿!”

谢老夫人开口,“树哥儿娘说的有道理!有我在,你们休想这般污蔑陷害他们娘儿俩!”

谢氏冷笑,朝谢嬷嬷点点头,谢嬷嬷转身离开,不多会又拖了个人进来,却是谢嘉木的乳娘武嬷嬷,是丰氏从娘家带来的人。

丰氏尖声叫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你也被他们收买了想害木哥儿不成?”

武嬷嬷还未开口,浑浊的泪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太太,大爷动手害四爷前,夜里总是做噩梦,说是二表姑娘带着孩子来索他的命!

大爷是老奴从小带到大的,老奴最是知道大爷的,不是怕得狠了,大爷又怎么有胆子雇人要四爷的命!

太太当年要动手时,老奴就劝太太,那是大爷嫡亲的表妹,不是那些个卑贱的下人奴婢,说杀就杀了!

就算大爷以为二表姑娘是自绝的,心里那道坎儿也过不去的!

果然二表姑娘一死,老太爷、老爷震怒,打得大爷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大爷又疼又怕,哪有不做错事的?

太太,这些年,老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想大爷,想太太,太太已经有了四爷,又何必非得要大爷娶丰家的姑娘,再生一个重瞳子来?”

武嬷嬷说到这已是泣不成声,“太太,不是老奴收了谁的好处要出卖大爷,实在是老奴不忍心太太一错再错!

大爷没了,太太便念叨着要四爷娶丰家的姑娘,再生几个重瞳子出来,不能叫四公子夺了大房的嫡支血脉去!

太太,老奴实在是不想四爷再走大爷的老路啊!太太,你就当疼疼四爷吧!”

谢嘉树愣愣抬起头看向丰氏,他从小性子淡,除了与谢探微和仇希音外,谁都不亲,包括自己嫡亲的母亲。

可再怎么不亲,她也是他的母亲,她对他的疼爱,他看在眼里,也是真切的儒慕敬重她的。

可现在,一个他甚至从来没说过话的老嬷嬷在哭着喊着求他的亲生母亲在害死大哥后,放过他……

仇希音见谢嘉树神色不对,忙伸手握住他的手,叫了声表哥。

谢嘉树愣愣转眼看向她,眼角一滴泪水倏然滑落,他张了张嘴,是个无声的对不起。

仇希音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表哥,你听我说,这一切与你无关,不需要你来说对不起,你记住了!”

谢嘉树没有接话,谢探微开口,“三姐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你谢氏的严谨家风呢?时我该问按谢氏家规该如何吧?”

谢探微看向浑身止不住颤抖的谢嘉树,沉默了。

谢昌长叹一声,“阿妙,丰氏之罪,我自会追问,只树哥儿已长大成人,亦是你嫡亲的侄子,望你给树哥儿留几分体面,更勿要迁怒”。

“树哥儿的体面?他的体面便能叫遂姐儿含冤枉死?谢家向来门风清正,总不能为一个树哥儿破例吧?”

谢氏目光深寒,死死盯向发了疯般在谢探幽手下挣扎着要扑过来的丰氏,“我要她死!再昭告天下,遂姐儿就是她害死的!否则我们公堂上见!”

丰氏疯狂喊了起来,“那你怎的不昭告天下,你养的女儿偷人偷到亲舅舅家,还怀了孽种!是你这个亲外祖母为掩人耳目亲手将孽种打落了胎!”

谢氏目光直直刺向谢嘉树,“谢嘉树,你若是立下重誓,此生不再肖想音音,我便给你几分体面,不再追究此事,左右你娘也活不了多久了”。

谢嘉树没想到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头上,还和自己与仇希音的亲事扯上了关系,愣愣说不出话来。

仇希音没想到时隔多年,谢氏忽然重提旧事,竟是为了叫谢嘉树“此生不再肖想她”,一口恶气直冲头顶,讥讽道,“那我倒是要多谢母亲为了我竟舍得叫二姐姐含冤地下了!”

谢氏却只盯着谢嘉树,“怎样?你想好了,是要做个孝子还是不顾你母亲的名声、性命去娶音音?”

谢氏生得本就冷艳出尘,此时面色冰冷,没有一丝人味儿,更显得一张脸玉雕也似的,谢嘉树看着她忽地福至心灵,脱口道,“腊月二十四!腊月二十四那天你找大哥说话,就是发觉了大哥想对我动手,故意去刺激大哥的!好激得他下定决心!

甚至,一开始,大哥会想起来杀了我自保,也是你想了法子故意引导唆使!”

谢昌和谢探幽腾地站了起来,丰氏脱了谢探幽的挟制,嘶吼着朝谢氏扑去,谢氏轻巧巧伸腿一踢,便将丰氏踢了出去,连滚了好几滚,不动了。

谢探幽忙去扶了她起来,丰氏久病,这么一摔,虽说没摔出什么伤来,却是摔得浑身不得动弹,在谢探幽怀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盯了谢氏的双眼满是怨毒。

谢昌颤巍巍开口,“阿妙,树哥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探妙轻蔑扫了谢嘉树一眼,“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就提防你的亲兄长,你兄长与我说几句话,你都能知道!怪不得能命大活下来!”

谢昌嘴唇剧烈抖动着,连带着他唇上和下巴的胡须也抖动了起来,“你,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明明是你们假仁假义的要放逐他,我不过就是拿你们要放逐他的事吓了他几句,便是唆使他对幼弟下手了?”

谢氏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退一步说,就算是我唆使了,不是他自己起了杀心,我能唆使得动?”

一直没有动静的谢老夫人忽地举起高几上的兰花猛地朝谢氏砸去,嘶声喊道,“我杀了你!你早就该死了!该死!”

谢氏不紧不慢躲过,沉重的陶土花盘砰地一声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四分五裂,泥土掩着花儿,溅的到处都是。

仇正深忙上前将谢氏护到身后,厉声喝道,“岳母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自是杀我,”谢氏的声音幽幽响起,“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母亲可不知做了多少回了,可惜我命不该死,母亲早就该知道的”。

谢氏这番话说出来,举座皆惊,仇正深惊疑不定问道,“阿妙,你这是什么意思?岳母一直要杀你?”

“我杀的就是那祸家的贱人!她还没落地,就害死了她的双胞兄长,又害死了木哥儿,如今又要害树哥儿!”

谢老夫人喊着使劲推搡捶打起谢昌来,“都怪你!都怪你!她刚出世时,我就说扔进痰盂淹死,你非不同意!

你瞧瞧,你瞧瞧!我们一家子都被她害死了!一家子都被她害死了!”

谢氏古怪笑了一声,“现在后悔?晚了!谢嘉树,轮到你了,你若不选,我便替你选了”。

眼看着谢嘉树双眼血红,摇摇欲坠,仇希音拔高声音喝道,“我嫁不嫁给表哥,还轮不到你做主!”

软倒在谢探幽怀中的丰氏忽地凄厉喊了起来,“谢探妙!你要报仇,你找我啊!遂姐儿的死,木哥儿根本不知道!他只是听了我的劝,写了封信给遂姐儿,说不愿娶她而已!

他一点不知情啊!你要报仇找我啊!你找我啊!你找木哥儿干什么?找树哥儿干什么?

就算我对不起你,你大哥这么多年来对你比对两个女儿还上心,可有半分对不起你?那是你嫡亲的侄子啊!是你嫡亲的侄子啊!你找他们干什么?你根本就没有良心!你没有良心!”

丰氏这一番质问,问得在场之人尽皆红了眼眶,谢探幽更是老泪纵横,哽咽道,“阿妙,你一出世,父亲就叮嘱我,母亲不喜欢你,所以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定要疼妹妹,那一年,我七岁,从七岁起一直到我十八岁成亲那天,父亲都在不停地叮嘱我要疼你。

这么多年来,我自问做到了父亲的嘱咐,阿妙,我知道木哥儿品行不端,害了遂姐儿,可如今他已经死了,也算是还了遂姐儿的债了。

树哥儿与木哥儿不同,这么多年,你也是瞧在眼里的,他虽则话少,性子却温厚,对音音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音音也从小就和他亲近,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放过他们!你放过他们!”

谢探幽这番话情真意切,谢氏却没有一丝动容,口风也没有一丝松动,“不可能,我谢探妙的女儿绝不会嫁进谢家,更不能给这般愚蠢恶毒的女人做媳妇!”

她说着目光再次看向谢嘉树,冷笑,“谢嘉树,你也十七岁了,别总是还躲在父母身后,就你这样的还想娶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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