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春不热少年心肠,落神峰风冷,吹得人冷冷瑟瑟。
杨临却是平静,仿佛没有意识到背后的滔天杀机。
“你走出京城,那你父亲的威胁便不在,很多人可能会不择手段。”盖九天轻声说道。
他也很意外,他知道杨临肯定会答应。一个剑修,必然要心有所持,尤其是他见识过杨临那一剑,如果杨临心中无所待,不可能斩出那样的意见。
“我也不想他们活。”杨临轻声说道。
彼时少年的心中妄想早就已经破灭。
他心中所持,简单纯粹,以直报怨,以诚报恩。
盖九天微微一愣,第一次在杨临身上感受到锋芒。如果在学宫之中,杨临是为了活下来而不得不去战。那此刻,杨临的心中,已有了锋芒。
“做错事了终究要付出代价,不论是谁。”杨临继续说着,逆光看向盖九天,见盖九天眼中诧异,又补充道:“不是吗?”
这反问让盖九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面对过很多人,当年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话。
那就是杨龙图。
只是当年,他还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如今同样的话在杨临口中说出来,那纯粹又偏执,近乎执迷不悟的目光,让他动容。
“你父亲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盖九天回应,微微叹息。
“当年我跟他说,这世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公正,站在高出的人,他们的目光不是怜悯,而是消遣。规矩就是他们手中的玩具,他们以规矩制裁众生,自己却把玩着规矩,而想要脱离玩偶的命运,就要和光同尘。”盖九天说着,眼神复杂无比。
“我不愿。”
杨临摇摇头。
“和光同尘本就是一种卑劣的品质,不过是同流合污的另一个解释。相比之下,我更愿做一个执迷不悟的刽子手。他们不容,就将他们从高处拉下来。”
杨临说道,目光坚定,少年意气在此刻彰显无疑。
盖九天眼光微缩,看着眼前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再一次沉默下来。
这样的目光也让他熟悉,当年就是在这落神峰上,一个少年方言,要用手中的刀,还一片朗朗乾坤。
那年那时,那个少年。
也和杨临一样。
他的心思拉扯,苦笑了起来:“其实,他不愿你走这条路。不然,当年他就不会妥协。”
盖九天继续说道。
这一次他看着杨临,脸色很是沉重。
杨临目光和盖九天对视,他没想到父亲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能说说我父亲吗?”
盖九天点点头。
两人身影临崖二立,从暮色昏黄到了星辰闪烁,再到鱼白点破黎明。
他们就这么说了一夜。
“你父亲可是一个刺头,那一年,他徒步八千里,一路杀到到了汨罗皇宫,砍下了汨罗亲王的脑袋。”
“从此他在汨罗之地可是有了一个人间阎罗的称呼,他要谁三更死,谁就活不到五更天。”
“还有一次,你父亲在这神武城中。叶家你知道吧,当年的叶老二骄横跋扈,为了满足自己的淫邪,直接在暗中造就了一个销金窟,你老爹知道了,提着刀杀了几条街,最后在叶家门口将那混账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还有,最过分的就是在沧澜了,当年你爹可是风头尽出,单刀赴会,杀了道宗圣子,佛宗佛子,人尽敌国,却立身处无敌。”
“还有……”
盖九天不停地说着,仿佛梦回当年。
而且他的眼中也尽是感慨。
杨临就这么听着。
心中起了敬意,如果世间真的有英豪,那大概就是自己的父亲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盖九天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停了下来:
“所以,你父亲其实不愿你走这条路,你明白吗?因为他走过,所以才知道其中的苦。”
盖九天话锋一转,又落到杨临身上。
杨临挑了挑眉。
“但是他没走通的路,我这个儿子来走,不是更合情合理嘛?况且,他是因为我才妥协,那就让我再帮他捡起来屠刀。”
杨临回应一声。
他没有退路!
从走出无妄寺的茅屋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不归路,那是他心中意气,怎么能说断就断。
“诶。”
盖九天叹息一声。
他知道很多,也知道杨临要面对什么。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按照师尊之前所说,他们之间的斗法将在七日后展开,而沧澜距离京城数万里,我没有时间停留。”
杨临说道。
“好,这一路上不会太平,带上负岳,他能为你挡下很多麻烦。另外负岳会带你去见一些故人,他们也会是你的助力。”盖九天说道。
他似乎已经做出决断,说话间眸子里闪烁着灼光。
如火,肆虐!
杨临点点头,没有拒绝。
也在这时,负岳来到他身边,似乎已经得到了盖九天的指令,一言不发的站在杨临身边。
而此时他也有所变化,化为常人太小,身上的白毛也隐藏起来,看起来就跟一个老翁差不多。
杨临起身朝着落神峰下而去,但走了几步,他脚步忽然停下:“谢了,师尊。”
盖九天微微一愣,而后摆了摆手。
“赶紧滚。”
……
下山的路已经断了,在杨临闭关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连接落神峰和学宫的竹林被一剑斩开,另外开辟出来了一条下山之路。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之前一战,双方之间已经见生死,若是再走原来的路,难免会发生冲突。
杨临也不在意,不过是做都一程路而已。
一路前行,杨临走出到无妄溪旁。
三月的无妄溪水流潺潺,悬挂在无妄山上的飞瀑激荡着盎然生机。
杨临站在远处,仰望高山。
他沉默不言,直到无妄寺上钟鸣声响起,他才转身而去。
负岳则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两人的身影渐渐拉远,消失在这无妄山下……
与此同时,学宫之中。
一座悬浮在半山的宫殿之中。
“潇湘,他已经离开京城,沧澜一路,总要给他制造一点麻烦。若是可能,为师想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机缘。”
一道声音出现。
“师尊,我不理解,既然他现在离开京城,我们大可以让世间修者出手,汨罗的强者对杨龙图恨之入骨,相信想要出手的人大有人在。”一旁,一个女声出现,娇柔微酥。
正是之前在学宫中拦路杨临的少女。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大用。杀局,在五月。”那声音又出现。
“是,潇湘定然会想办法搞清楚他身上的秘密。”少女的声音出现,而后化作一道光影,掠过落神峰的上空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