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是他?”
皇帝坐在椅子上,神情晦涩不明,片刻后,这才出声问道。
“谢瑾,朕来问你,当日果真是你欺负了顺德公主?”
没想到当时自己的一句戏言,还真成了事实!
怎么惹谁不好,偏偏惹的是个公主,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仇人相见……
但已经到了这时候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就微微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回皇上,公主殿下过誉了,小人只是一介穷酸书生,断然不敢以下犯上做欺辱主君之事!”
“当日学生在逛街会时,只是见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欺负拙荆,学生一时护妻心切,这才出言劝告了几句,公主要说是我欺负了她,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桀骜不驯的公子哥倒是有一个,但是公主殿下……学生断然没见。”
顺德公主怒火中烧,拧着眉还想再说:“放屁,你……”
“够了!”皇帝突然呵斥了一句。
这谢瑾看似简单,实则进退有度。
刚才就这一番话,即便他身为天子,也不能揪出他有任何的错误。
“大殿之上,言辞粗鲁,成何体统?!”
顺德公主这才咬咬牙,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但她还是愤愤不平的扯着皇帝的衣襟,央求道:“父皇,当天就是他欺负儿臣,我敢肯定!您一定要替儿臣做主啊!”
皇帝有意无意的冷冷瞥了她一眼。
向来性格乖张的顺德公主,竟然立马就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再看下方跪着的谢瑾,竟还敢挺直着腰板,丝毫没有刀尖上走了一遭的觉悟。
但此时皇帝的心里,反而有些赏识他了。
所谓刀斧加身而无惧色,恐怕就是说的这类人吧?
“谢瑾,这件事朕可以既往不咎,顺德年幼,她的脾气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朕还有别的事要问你,你若是能回答上来,朕不但不怪罪你,还要赏你。”
谢瑾立马恭声说道:“皇上隆恩!”
皇帝捋了捋并不茂密的胡须,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朕问你,关于边略之事,你可还有独到的见解未曾在策问时答出来?”
谢瑾想了想,就说道:“学生才疏学浅,但皇上若真要问,确实还有一些方法没有尽言,只因策问的时间仓促,所以只能简略答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皇帝这才高兴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拊掌道。
“甚好甚好!”
“你的策问卷子朕已经私下里看过了,其中一些观点属实是高瞻远瞩,即便是兵部的一些大臣,在看过你的策略后,也对其叹为观止。”
“如此甚好,那你就在宫中待上几日,这段时间朕会让兵部的一些人跟着你,关于边略方面的事情,你都可以跟他们讲。”
“等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的观点差不多说完了,来和朕说,朕自然会派官差亲自护送你回家。”
“要什么赏赐也可以同朕讲,只要朕能办到的,无有不满足的!”
谢瑾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皇上,学生没别的要求,只是想恳请皇上,拙荆还在宫外的客栈里,她一个人在那里学生放心不下,能否把她也接到宫里来和学生住在一块?”
皇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突然哈哈笑道:“朕还以为什么事呢,这种小事,自然没有什么不可的。”
谢瑾就再次跪谢道:“谢皇上!”
皇帝摆摆手,毫不费力就把太傅口中的这个奇才留了下来,他的语气不自觉也轻快了些。
“看来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伉俪情深,你这么在意你的夫人,可是她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你如此留恋?”
谢瑾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小丫头的样子,嘴角就很自然的弯了弯。
“皇上不知,拙荆确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个子不高,心眼不大,还有些怕人,但在学生眼里,她就是那么完美且无可替代的一个人。”
皇帝愣了愣神,许久后,才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说的这些,朕、有些不太懂,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情……”
谢瑾就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使命,皇上日理万机,有后宫三千嫔妃日夜相伴,对这种感情不知其为何物也可以理解。”
“皇上志在天下,注定是要称孤道寡的,为天下人谋,怎能为这种儿女情长之事扰心,是学生愚钝了。”
皇帝突然开怀笑道:“哈哈,你这张嘴啊!别的朕不懂,但这句话可是深得朕心。”
“那朕来问你,若是朕现在命令你休了你那糟糠之妻,明天就要迎娶朕的顺德公主,你要如何作为?”
皇帝眼神如针,突然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希望从中窥出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一旁的顺德公主,闻言却突然羞恼起来,不由得撒泼道。
“父皇,你怎么能让我下嫁给他?”
“他只是一个穷书生,我不要嫁给他,打死也不要!”
皇帝闻所未闻,只是重复刚才的问题。
“回答朕,你该当如何?”
大殿中人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旁边的众学子们,从皇帝进殿直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上。
刚才只顾着听皇帝陛下和那谢瑾单独谈话了。
现在觉察到气氛陡然一变,每个人都愈发低下了眉眼,纷纷扪心自问起来。
一面是皇上指婚的公主殿下,另一面则是自己的糟糠发妻。
如果是他们的话,会作何选择?
皇帝亲口指婚,若是不遵,便是忤逆。
如果抛弃发妻,又难免会落得一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到时候皇帝再后悔,恐怕日后每天都要被天下人耻笑。
仿佛这个问题就没有答案,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大殿中央的谢瑾,刚才还双膝跪地。
听到这句话后,却慢慢直起了腰,甚至一点点站了起来。
一旁的顺德公主,见他竟然敢如此无礼,怒声呵斥道:“谢瑾,你大胆!”
皇帝却目光平静,微笑着等他的回话。
谢瑾低垂着眼皮,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皇上隆恩浩荡,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学生不敢自恃清高回绝陛下美意。”
“但锦上添花虽可喜,糟糠之妻却实不敢忘也。”
“若陛下果真如此安排,学生只能马上写下一封休书,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妻,令她找一好人家,足可托付余生。”
“然后……”
“然后如何?”皇帝紧追不舍的问道。
谢瑾轻轻呼出一口气,轻笑道:“然后学生再返回这皇宫内院之地,找一处面南石阶,大婚之日,一头碰死于阶下。”
“生时虽不能比翼连枝,死后也好能找到回家的路,希望能再见吾妻一面。”
“怕只怕到时候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不知还记不记得她的模样。”
“那就是说,朕若真的要指婚,你还不同意了?”
谢瑾笑了笑,朝那张龙椅的方向作了一揖,然后微微挺直了身板。
“学生……宁死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