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走,没了那股极强的压迫感,众大臣这才集体松了口气。
看着与皇帝针锋相对丝毫不曾弯腰的于大人,其余六部的同僚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可在赞叹之余,也不禁有些人疑惑发问。
刚才这位于大人大庭广众之下和皇帝呛火,这明摆着是铁了心的要帮那位谢瑾啊!
即便那谢瑾的才腹学识都是有目共睹的,可说破大天去,目前他也只是区区一个没有官身的读书人罢了。
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小子,就真值得你于侍郎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也要为他讲话?
方才他们这些人会在事先没有沟通过的情况下联名启奏,不过是想趁这位于侍郎做出头鸟的机会,顺水推舟,让那位嚣张跋扈的顺德公主受到一点惩罚罢了。
换句话说,这其实也是官僚权力和皇权此消彼长的一个好机会。
成与不成,除了那位真有满腹委屈的工部侍郎赵仲赵大人,其实也没人有多么的在乎……
面对诸多询问的目光,于大人熟视无睹,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笏板,一言不发的缓步出了大殿。
没人知道的是,在那笏板上面,还写着一段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他今早才从那小姑娘手中接过来誊抄上去的。
到现在他还没有从那种哀婉的情感中回过神。
也正是因为这段文字,他才最终下定决心,不惜得罪天颜也要为那谢瑾力争几句!
他甚至不用看那块笏板,都能大致默想出上面那段文字的内容。
“民女容婉儿,恭问圣上金安。”
“民女身为谢瑾之妻,在丈夫有难之时,不能亲自陪在他身边,已是心如刀割。但民女执意进京,不为其他,只为让我丈夫不要蒙受不白之冤。”
“民女家住清水县,家母在我幼时便病逝离去,家父次年续弦,养母苛责,育有二子,虽齿龄较民女年幼,但养母为做独大,命我以兄唤之。家父怯弱,不顾民女亲生母亲的生前名誉,任由她詈骂毁谤,以致街坊邻居闻之嗤鼻。在这十年养育期间,养母对我旦则打骂、不予饭食,隆冬腊月只让民女睡在柴房,屋顶漏雨,风声呜咽,民女只敢畏缩在墙角草堆,紧紧闭着眼睛,在寒冷和害怕中苦苦挨到天明,日日如此,十年有余……”
“十年辛酸已经是无处倾诉,养母又在民女十四岁那年为了几两银子,便要将我卖与青楼老鸨儿做妓。民女虽然不曾读书,但也知那种地方寡廉鲜耻,少有洁碧之身的女人家。奈何民女势单力薄,苦苦哀求养母无果,若是不从,轻则不准饭食,重则荆条责打,民女身体单薄难以坚受,无奈只能屈从。”
“民女也听邻居奶奶说过,人只要上辈子做了恶事,这辈子就要承受多于常人的苦难,民女只当自己是上辈子做了太多恶事,只盼老天能让我早些死了,不管是被饿死冻死,只要能不再受这人间的苦难才好。但死也要清白,因为都说女儿家身子不清白,来世还是要受罪的。”
“于是我就暗中打定了主意,等养母将我卖到青楼的那天,我就用绳子自缢,想着死了之后就能好好的睡上一觉了……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我,让我遇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民女幸遇相公。”
“民女的相公叫谢瑾,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性格纯良,待人真诚。他见民女遭到非人待遇,于是自费三两银子才将民女从养母手中给买了下来。自此以后,民女才算真正有了归宿,十几年的辛酸遭遇,不消与他说,相公就知道照顾民女的所有心思。民女只是在路边的摊位上多看一眼,相公就能立马察觉的到,此后更是会经常带好吃的肉包子和红彤彤的糖葫芦回来;相公知道我手脚冰凉,怕我再晚上受冻,还特意给我买了小炉子,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冬天的晚上也能这么暖和啊!”
“这种感觉让我不止一次的想过,我到底是不是做梦?可当每次看到相公时,我就会下意识的认为,这就算是场梦,也要晚些醒来才好,原来,被一个人放在心上是这样的感觉……”
“自此之后,民女就发誓,此生只跟定相公一人,倘若他身有不测,民女绝不独活!民女和相公一直本本分分,待人处事绝没有半点出格之处,可现如今他竟然因为公主的苦苦纠缠而生死未卜,民女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为他做些这种小事而已,倘若上天有知,只希望能把所有的灾难全都放在我身上吧,民女只希望,我相公能好好的……”
“民女斗胆,想请皇帝陛下为我相公主持一个公道,倘若有罪,也只愿降罪民女一人,民女容婉儿,叩谢天恩!”
“兵部侍郎于谦之子,于冕代书。”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眼眶竟也不自觉的有些朦胧起来。
若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些事,估计连他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替一个只见过一面的读书人冒犯天颜。
原本这些东西是准备今天朝会上一五一十的念给皇帝听的,但皇上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与他为难,这才没让这段情真意切的文字为世人所知
也难怪上次见面时,一谈到这位小姑娘,谢瑾那小子就一脸幸福的样子。
果真是个惹人心疼的小丫头。
才子佳人,自古以来就是最登对的。
一边这样想着,下面脚步不停。
直到看见不远处那道娇小的身影在御街旁踱来踱去,这位于大人紧抿的嘴角才露出了些许的弧度。
虽然今天惹得龙颜大怒,但好歹也算没辜负谢瑾那小子的重托,最重要的是,没让这小姑娘一片痴心石沉大海。
大殿外,容婉儿已经焦急的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
见到于大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她当即就小跑着迎了上去。
“于大人,我相公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不上来之前于大人交代的那些宫里的规矩,此时她只一心想着打听相公的安危。
于大人看了她一眼,感慨欣慰皆有,捋着胡子笑道。
“无妨,本官让你前来等候在殿外,原想着是怕皇上不信,有你上殿也能做个人证,但没想到众大臣一齐奏本,反倒让审查公主这事已经被准下了!”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容婉儿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了地。
她缓缓呼一口气,轻轻拍打着胸脯,语气也不自觉舒缓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相公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以后还要多谢各位大人们才是。”
“更要多谢于大人!”
反应过来后,又赶忙朝这位救命恩人施施然行了一礼。
于大人对这位小姑娘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打趣:“若不是被那谢瑾得了先,该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先与你认识的。”
容婉儿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一脸疑惑的看向于大人。
于大人笑着指了指笏板上的文字,“既然是犬子帮你代写的这些东西,想必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吧?”
容婉儿天真的点点头。
“那不妨谈谈你对犬子的观感如何?”说到这,他的脸上不禁充满了一丝期待。
容婉儿不明所以,但还是态度恭敬的如实回应。
“于冕公子是很好的人,为人温和谦逊,谈吐有理……”
“那比起你相公如何?”
容婉儿先是愣了一下,既而莞尔一笑。
“于冕公子人是很好很好的,但是相公……是民女的家人。”
“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