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小道上,顾琰驱赶着小毛驴跟在明晖身后,神色颇有些兴奋。她真的是好久没有这么悠闲自在,放下所有包袱出门踏青了。虽然现在还是正月,但因为去年闰月的关系,这会儿路边树枝上的确是有些新绿了。一路行来,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明晖瞥她一眼,“挺高兴啊?”
“是啊,难道你不觉得轻松?”
“当然轻松咯。不过,秦王最近是不是挺忙啊?”不用守着皇帝,肩头的担子就算是暂时卸下,能不轻松么。听说秦王最近几日焦头烂额的,这丫头怎么好像都不知道一样?
其实说起来倒也怪不得秦王,毕竟是刚接手。而且年前有俩月是魏王在暗中张罗政务,过年又封印大半个月,就有不少事堆积在了那里,以至于一开年所有人都忙得要死。再加上他跟丞相还有六部都还在磨合,从来都是跟武将打交道的人,一下子要和这么多文官一起处理琐碎的政务,不累心才怪了。
“是啊,早出晚归的,一天也难得说上几句话。”萧允目前的困局顾琰能猜出来,不过他没说她肯定不可能问东问西的。皇帝忌讳她,萧允便也会下意识的避免再和她多提起这些。反正还有他皇帝老子在,肯定会手把手把他教上正轨的。看他的样子,也还没到需要诉苦的时候,用不着她急吼吼的扮解语花。如今的忙是正常的,用不着过分担心。
明晖也想到这些了,便没有多说,笑道:“大好春光,你俩谁唱支曲子来听听?”
小菊抿抿嘴道:“我是破锣锅嗓子。”
“那,好徒儿,为师可就指望你了。”
难得出趟门,还是和至亲近的明晖和小菊一道。顾琰着实是高兴,当下也不推辞,“好,我唱,你俩听好了。”想了想启口唱道:“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这也歌唱,那也歌唱,小鸟也歌唱,白云也歌唱……眼前骆驼成群过,驼铃响叮当,响叮当……”
明晖道:“丫头,这词忒直白了!而且,你还在惦记边城么?”
顾琰一愣,这才想起歌词里什么骆驼、驼铃的,“不是的,就是凑巧这么唱了出来。”其实,是有些惦记啊,这辈子就边城那两年日子最自由自在。还有那些人,她也惦记。
聂山这次上京,虽然帮她说了公道话,私下却是见都没跟她见一下的。显然是对她当初的出尔反尔心底还有些忿然。想起初到边城立足时得他多方帮衬,如今却搞得跟陌路人一般,顾琰心底也有些唏嘘。
小菊看顾琰有些蔫了,不复方才的高兴,忙道:“挺好听的啊,不直白我还不大听得明白呢。调子很欢快,听着就让人打从心底里高兴起来啊。”
顾琰笑笑,“我没事儿,才不会被他一句话就打击到呢。师傅,我跟小菊可都很少出门,不认得路呢。你可别把我们带丢了。”
“放心,丢不了。对了,你的识字班打算办在哪里?”顾琰打算先从开蒙做起,然后再挑选好苗子,便索性安了个识字班的名字先。
“王府倒是有地方,可是进一次城太远了。我记得秦王府在京郊有一个庄子,不然回头办在那里好了。那样就只需要接送教书的先生。如果他们觉得庄子上更方便复习,就让他们在那里住下。”
“姑娘,看,那边山崖边有一片迎春花,真漂亮!”
顾琰顺着小菊的手看过去,“嗯,那儿向阳,有花开也不稀奇。就是太高、太陡峭了些。”说完就和小菊一起笑眯眯的看向了明晖。
“师傅|道长,麻烦你了!”
明晖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了,还得给你们俩丫头摘花去。等着——”话音未落,人已离开了驴背,很快就跃到了对面山崖上,用壁虎功往崖顶攀去。爬到一半才想起来小菊的确是不会轻功,可顾琰会啊。现在又不是她小时候什么都不会那会儿了。人家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到他这里反过来了?可是不去摘吧,这爬都爬到一半了。怪只怪方才气氛太好,他也不自禁想起小道观的时光了。竟然就像那时候一样被这俩丫头撺掇着就爬山摘花了。
小菊道:“道长怎么又扮成从前那副模样了?这几年看惯他美玉修竹一般品貌,又变回原来那个老道士真是有些伤眼睛。”
“比当年好多了啊,至少衣服是干干净净的。你就别太挑剔了。他肯定不能用真面目出来啊。”说起来明晖的本意是偷偷来调查一下他舍了那么多银子,师弟们是不是真的都按他的意思用在鳏寡孤独身上了啊。就是顾琰自己,也是修饰了一番容貌的。她只能顶着秦王妃身边女官的身份去办事儿。
“那倒是,他那时候惫懒多了。”
明晖很快回来,一人塞了一把,“咯,拿着!秦王府暖房里好看的花多了去了,偏跑来野外摘。”
顾琰凑近鼻端闻了一下,“家花不如野花香嘛!而且,这野外天生地长的,多有生机跟活力!”一边说一边编了两个花环给驴戴耳朵上。剩下只最长的花茎,就抓在手里一路走一路晃悠。
明晖看到随着驴前行晃来荡去的两个大‘耳环’失笑到:“当年我仓皇离开小庄子,也走过这条道。当时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你们两个丫头一起悠哉的骑驴从这儿走过。”
小菊在心头盘算了下,“哇,都十一年了呢。”一边转头望向小庄子的方向,“也不知道小道观垮塌没有。道长你当年三餐不继的,还一直扬言要募善款重修呢。”
明晖摸摸鼻子,“我就是那么一说而已。”
顾琰道:“修了的,太夫人让人修的。说小道观太荣幸了,接待过晋王、秦王,还出了国师和秦王妃。如今那里已经是顾家的家观了。”
小菊道:“哦,那去了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吧。我还说今天有机会能去瞅瞅呢。姑娘,我能把你以前开给窈娘的方子抄一份给喜妞么?让她去寻了相熟的大夫酌情添减一下。”一人一方的道理,小菊也是懂的。顾琰如今的身份,肯定不方便去替顾琛的一个通房把脉修改方子,但请相熟的大夫把脉改一改还是可行的。
“她还没有动静么?”顾琰如今和喜妞的距离太大了,而且她事情也多,还真没关注到喜妞。左右柳氏答应过会善待喜妞,顾琰对她还是信得过的。
“嗯,前几年大少爷不是一直在边关么。之前李婶子来王府找过我,说起那张方子。”
“还是别给她了,因为那张方子我虽然是认真开的,效果也好,但上头的用药却是故意往贵重了开,抓一次就要十多两银子。那么开是想挑起窈娘争夺五房的管家大权。喜妞的月例不过一两吧,顾家那种地方没银子就使不动人,她每月能剩下五百文就不错了。她头上有三个哥嫂,侄儿侄女一堆,李叔李婶也不可能拿多少银子贴补,吃不起的。而且她情况也没有窈娘那么严重,只是小产后没有保养好而已。让她去求求大伯母,好好请了大夫来看就是。”
“好的,我明白了,会好好跟李婶说清楚的。反正有姑娘的关系,大夫人一定不会拒绝。过了明路吃药的花费就是公中的了。”
两人说话倒也没背着明晖,毕竟他一直是以医者的面目出现。他听了皱眉想了一会儿道:“你们说的是李庄头的小女儿?”
“是啊,就是她。”顾琰颔首。
明晖摇摇头,“那小丫头想什么呢,怕是就只看到你到顾家后日子好过的一面了。要不然,以李家二老和三个兄长疼爱她的心,怎么也能替她寻门过得去的亲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说完看一眼小菊,感慨道:“还是你脑子比较清楚。”
“道长,我可是从头看到尾的。才不会被表面的繁华迷惑了。”小菊认真的说道。
“小道观出了国师和秦王妃,招待过晋王和秦王。但说不得在小道观来来去去的人里,最简单最幸福的反倒是小菊你了。”招待了晋王和秦王,那就是肯定招待了下一任的皇帝。至于会不会未来的皇后也出自那里,还不知道。不过,所有人里真正能够得到平淡平凡幸福的怕就只有一个小菊。
顾琰点头,“嗯,没错,简单就是幸福。师傅,是不是到地方了?”她看到不远处的村落了。
“是的,这里是里仁村。”
到了村里,问明里正家的所在寻了去。明晖只说自己是国师府的人,问起一些相关的事儿。当然,还有盖了国师府印信的类似介绍信的物件。不然,就凭你红口白牙的说么。
顾琰看他听着听着嘴角微弯,想来师弟们没有弄虚作假,银子是花到了实处的。
明晖问明了情况,知道的确是每年都有这么一笔银两,让各村逐渐置办田地,所得就用于供养鳏寡孤独。不但这个村如此,附近两个村里正也都一并说了。
他盘算了一下数量,摊到这一个村子也差不多就是里正告诉他的数儿。然后他顺道就把顾琰的事儿也一并说了。秦王妃是国师徒弟的事儿,民间都知晓。由国师府的人说,同样具有可信度。
里正闻说秦王府要开免费的学堂,让想读书的孩童都去。请的先生都是进京赶考的落地举子,还提供一顿午饭给学子,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里正也是需要政绩的,而村里十年八年的能出一个两个秀才就是很看得过去的了。不为别的,供养读书人太费银子。笔墨纸砚、束脩、赴考的费用,一笔笔对地里刨食的人来说压力太大了。而且,就是附近比较富裕的村子办的村学,也只有秀才授课,谁请得起、请得动举人老爷啊?
“秦王妃真是爱护百姓啊,之前就派人送了一整只羊给村里贫苦无依的老人过年。十几户,每户都分到好几斤好肉呢。村口的羊肉汤过年期间更是日日都有,老老少少都喝到了。如今,又要为孩童兴义学。老朽代村民叩谢王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了!”里正说着对着京城的方向而拜。
小菊看一眼顾琰,心道正主在这儿呢。
里正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不就是秦王府的女官么,忙不迭的请她转达谢意。
“我会帮你转达的。下月初一拜先生开学,这附近两个村子里正既然相熟也替我们知会一声。五天里把报名册交到秦王府京郊的庄子上以便做些准备。我们还要去别的村子。你不用送了,通知下去吧。”
“是。”
里正叫自己儿子敲了锣鼓召集人说这事儿,自己还是亲自把三人一直送到了村口。
顾琰看看驴背上搁的野味、还有农家酱菜。里正太热情了,一定要给她们放在驴背上。所以她便又奉送了一个消息,“多养羊!王妃正在教大家千金用羊毛织毛衣。”
那么多人跟着她学了,下半年肯定对羊绒毛线的需求量会非常大。这个物件,且得流行几年呢。就是如今日渐暖和了,太夫人也还能穿一个多月毛衣的。顾琰没给她弄什么花样,保暖为主,昨儿已经送去了。就连三夫人,顾琰也织了一件背心给她贴身穿着。
里正立即心领神会,“明白了,多谢女官大人。”
到中午,三人已经走访了四个村子,辐射开去,周围十里八村的情况都了解了。肚子饿了,便在一条小溪边捉鱼吃。
明晖负责捉,小菊动手打理,顾琰的任务是看火。她看着小溪旁的水渠道:“也无怪晋王得民心,这水渠就是他主政时督促管农务的有司官员给各村修的。光这一件事落到实处,老百姓就得一直记着他的好处。这是实实在在啊!”
这些细务上,怕是阿允真的不如他。他从小被宠着、惯着,真的很少会主动为人着想。呃,除了自己和团子还有皇帝,刘方也算一个,其他人的需求他很少考虑到的。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震慑四夷,扬我国威。细处真的是有所欠缺。
明晖看鱼够了,从水面飞了回来,“不然我当年干嘛为了救他宁可自己当丧家之犬。你不是说今天抛开那些事儿出来郊游么,怎么又想上了?”
“不自觉的就要去想这些,毕竟已经身在局中。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能彻底抛开。”顾琰看着忙碌的小菊,的确简单就是福气。
“在其位谋其政,做王妃甚至是更进一步,都有你必须承担的责任。我呢,还可能有归老青山的一天,你是不可能的咯。”
“我知道。我不会做得比人差的。”万一阿允落败,晋王兴许还会念旧情,但晋王妃可不一定能容得下自己啊。她断不会让团子日后活得小心谨慎,时时都需看人脸色。
小菊已经清理好了鱼的脏腑,又在鱼身上纵横划出数道口子,抹上盐巴,眼见水要开了,便将鱼放了进去。他们也是带了食屉的,里头有几样点心和简单吃食,回头一热,佐上鱼汤就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了。
“姑娘,我来顾着火就好。”小菊替下了看火的顾琰,后者站起来四下走动,找了块平坦视线好的地方铺上地衣,把食屉里的吃食、水果等摆放上,“师傅,请用吧。”
明晖看她两眼,“哟,这会儿还有点徒弟的样子。”
鱼汤上来,三人正准备大快朵颐一番,就见到不远处官道上有人骑马而来。到了近处马过不来,便弃马步行,“王妃,王爷遣小的请您立即回去。”说着递给顾琰一封信。
今日出来,顾琰是讲过的。什么事儿这么急啊?而且他自己肯定还在宫里呢。
打开信一目十行的扫过,顾琰道:“师傅,出事了,咱们回去吧。”
“怎么了?”
“聂山回边城的路上顺手救了个女人,这女人背景有些复杂。如今事儿闹大了。”
“什么背景啊,复杂到把主政的秦王都惊动了?”
“人是他从棺材里救出来的。他路上遇到出殡的,听到棺材里传出奇怪的声响觉得有古怪,于是拔刀相助打翻了抬棺人劈开了棺材。里头有一个女人,活的。是骆家守望门寡的媳妇,他们已经替她报了忠孝节妇。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怕是贞节牌坊很快就要立起来了。”
“传承了两百多年,出了无数文武大臣的那个骆家?”明晖挑眉。
“是的。骆家太夫人还是我及笄礼上的正宾,多亏了晋王的面子才请来的。”
“如今是他们家活埋媳妇的事儿闹大了?”
“聂山把人救了,直接带回了镇西军。骆家肯定不会认是要活埋媳妇,只说这媳妇儿自行了断,是落气了被放入棺中,不知怎么又活转来了。可不管是死是活,那都是他们骆家的媳妇,所以要讨回。”
明晖揣测下情,“然后那女子说自己没有自行了断,是骆家要置她于死地,不肯回来,要托庇于聂山。骆家要告他拐带?”
“不只如此,聂山只是校尉,骆家在镇西军中有人,他护不住的。他求得方大哥出了面。可要庇护人,总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如今就是方大哥要娶这个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