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在王府门口下了马,马鞭丢给后头跟着的王嘉,然后面色有些严肃的往里走。一路遇见的下人都避到道旁行礼,心头打鼓怎么王爷情绪不大好的样子。暗自警醒当差得更加经心才是。
不过走到正房,萧允的面色便缓和下来了。并不是看到顾琰抱着团子迎了出来,而是看到苹果在领着一帮小丫头指导她们纺羊绒毛线。嗯,老爷子得了一件,团子得了一堆,这两天连毛线裤子也穿上了。就连元元都沾光分去不少件。这回肯定是给他织了。哼,要不是被老头子关进了内惩院,他这会儿说不定早都已经穿上身了。
所以一进去换下裘衣,穿上家居的棉服他便抬高了双手,“来吧。”
正把裘衣往屏风上搁的顾琰其实微微有些讶异,来什么?然后猛地想起外头在干什么,很明显眼前这位爷误会了。她是准备让齐娘子动手给十七公主织一件毛衣来着。小姑子开了口,肯定是不能拒绝啊。不过,她立即就笑着过来用手卡量萧允的肩宽、身长。别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摆了个稻草人的造型,人也是美美的稻草人。
得,回头告诉苹果大概的用量,得多纺好些羊绒毛线了。团子和元元的衣服都很省料,就上次剩下的线就给他又织了两条裤子,阿允的可老费线了。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给萧允织毛衣,因为他不怕冷啊。就是如今都隆冬了,他穿的裘衣棉衣都还是轻薄款的。里头也没穿什么厚实抗冻的衣服。谁想到他还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不然也不会这会儿眉眼都带笑了。
“今天小十七穿男装舞剑,那模样真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所以,你就想起了见我第一面的情景了?”萧允凑过来笑道,自己倒是摸着下巴回忆了一番十年前初见时那个拎着大鸡腿的‘短腿族’。
顾琰笑了笑,“她见着团子的毛衣挺眼馋的,我想着是不是顺便让齐娘子也给她织一件?”必须得说是给他织,然后顺便想着给十七公主也织一件才行啊。要是让他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得可劲儿的折腾自己啊。
“行啊,那就让齐娘子给她织一件。不过我的你得亲自织。”
“那必须的啊。你想染什么颜色?”
“团子的不是没染色么?”
“那是我担心染料对他不好,你一个大人不用忌讳那么多的。”
萧允想了想,“那就黑色吧。”
“成,十七妹的她说染成染成粉色。呃,要不要给十六妹也来一件?”自从打消何家再当一次皇帝岳家的打算,皇后对他们一直还算是挺不错。尤其这次要办书院,还需要她大力支持呢。不好只给十七公主,把十六公主给落下了。至于其他人,就不用了。因为皇家的人太多了,就顾着两个没出嫁的公主就好。不然,再多了容易漏了谁容易引起不满。真要想穿,回头自会来找她学。
“最好也来一件,还是让齐娘子织就好了。”
“嗯,明儿我遣人进宫去要尺寸。”
这件事情就这么圆过去了。人多力量大,线球很多就纺出来了不少,第二日问明了十六公主的尺寸和想要染成红色,齐娘子便开始动起手来。当然是得先织十六公主的,然后才轮到十七公主。嫡庶有别,什么地方都得注意细节。至于萧允的那就是顾琰抽空织了。
真的是抽空,因为她事儿还不少。就不知道等到织好,会不会已经穿不了几天了。王氏知道了也来凑趣,大着肚子要跟着齐娘子学。说做这个又不用弯腰,她就当打发时间了。还笑着告诉顾琰,明晖说她嫁了人就把师傅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顾琰好笑不已,就连阿允都是误会了。而师傅在她眼底,和阿允一样,都是不畏寒的主呢。
办书院的事情便算初步定下来了,顾琰打发人去寻合适的地址。自然是要在城里,她总不能把学校办在城外老远的地方,每天开校车接送吧。还得够大,以后肯定要扩大招生的。只是如今时机不大好,再十来日就要过年了。也只好先让杨次雷派人打听着吧。
这天顾琰坐在榻上给萧允织着毛衣,齐娘子也在一边动手,时而停下来问顾琰两句,然后又继续手动如飞。
团子坐在旁边老是要伸手扯顾琰的线,只能拿了一个线球把他安抚着,让他自个儿玩。
“看着点,别让他又缠了自己满身。”
“是。”乳母好笑的应下。也只有王爷单独带着的时候才会出那样的事儿呢。
过了一会儿齐娘子缓下速度,她还没有织过图案,不得不小心谨慎。图案是顾琰画的,Q版的二位公主。至于萧允,就让他纯黑一片吧。其实顾琰倒是很想给他织两只憨憨的熊猫在身上的。可是太不严肃了,还是算了。之前团子和元元的都是原色素素净净的。也是因为织图案就得染色的缘故。
结果萧允知道了不满意了,要求也给他织上图案,还指定了织一副他的骑马图。
顾琰这才想起白芷说过萧允对衣服有诸多挑剔的话来。真是让惯的!行,慢慢等吧,没准等她终于弄好,冬天都过了。就得放到明年才能穿了。
“你怎么这么慢?”今天两位公主的都织好送进宫了,萧允知道了便回来检查顾琰的进度,发现一半都还没得呢,便抱怨道。这是急着想穿呢!
“我事儿多啊,这要过年了,祭灶、贴桃符、置办年货、人情往来……什么事儿不需要操心啊。你当都跟你一样当甩手大爷就行啊。再说了,儿子又爱来闹。今天我还差点不小心戳他一竹签子呢,幸好乳母用手背挡住了。”团子还不会爬,但他会翻滚。一个没留神就翻滚到顾琰身旁了。
“十六跟十七的都得了。”
“得得得,我明儿应该没什么事儿,专心给你织毛衣成了吧。”小年也过了,该做的过年的准备也都做好了,是没什么事儿了。
结果第二天也没能在家专心织毛衣。王管事回来禀报,渣爹病了,病得还不轻。
“怎么回事儿啊?”
王管事躬身道:“亲家老爷在牢里日子肯定不好过,这出来以后好像也没多舒心。再加上外感风寒,就越来越严重了。昨儿店里发红利,他本来想亲自主持的,结果竟不能下床。属下想着还是得回来告诉王妃一声。”
顾琰明白了,在牢里受了点罪,还被他亲大哥打了一顿。回来怕是跟太夫人告状了,结果不如人意,多半还让太夫人削了一顿。然后自己也对他挨打的事儿不闻不问一点儿不满的表示都没有。人家就耿耿于怀了。
至于说昨儿去给管事发红利,怕是听说了自己之前把银子抬了满满一箱到处理中馈的地方,给府里所有下人从上到下都发了双份利是(过年的红包以及之前三个月的奖金),他也想当回散财老爷。那几家铺子在顾琰派去的人手里不但扭亏为盈,好像还赚了不少来着。
“床都下不了了啊,那是得去看看。雪梨,吩咐人备车吧。”她心头再是恨渣爹,可也不能落下个‘不孝’的把柄啊。走一趟吧!
顾琰换了出门的衣服,团子张着手叫唤着要跟,便给他也加了衣服。这回猎得的猎物不少,给他也做了几身皮草,套在毛衣外头挺耐寒的。顾琰找了一件母子装给他穿上,感觉非常的好。
“去吧,同娘一起去看看外公。”至于萧允,依然忙着呢。这回审那些涉案人员,一事不烦二主,也是由他监审。
顾琰抱着团子出了门,半道马车跟人狭路相逢了。原本路挺宽,可是下了大雪,扫出来的路就不是那么宽了。
自然是对方避让,能让她避让的也就是帝后的车驾,还有年长的几位亲王和亲王妃了。按道理对方还该下马车过来给她问安。但这么冰天雪地的,而且那也不是什么明文规定,只是为了表示尊重,顾琰也不计较这些也就算了。本来要就这么过去的,忽然听端娘发出一声有些奇怪的低笑。
“端妈妈,你怎么了?”顾琰吓了一跳,还从来没见过端娘如此。就是团子也抬了头把她望着呢。
“是孙嬷嬷呢。”端娘有些兴奋。
这可不是遇上十几年老同事的兴奋,端娘当初在孙茯苓身边坐冷板凳的时候,可没少吃孙嬷嬷的排头。就是顾琰,也是被她敲打过许多次的。嫡母身边的心腹嬷嬷,要收拾你一个名为主子,实为‘外室女’的小姑娘,手段不要太多哦。尤其那个时候孙茯苓和孙嬷嬷都认为她抢走了原本该属于顾珏的光彩。
顾琰便也兴奋了,“那马车里岂不是还有孙茯苓。”她可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孙茯苓当初勾结前国师把她劫去青楼,那是要将她彻底毁掉啊。
这也是孙茯苓倒霉,哪晓得孙嬷嬷会掀起了一点车帘,而端娘眼又那么利。不然,她们家的马车是没有徽记的,还真是不能知道呢。
这一下,顾琰便不急着走了。
端娘更是掀起车帘,叫了个随车的侍卫过来,“这位兄弟,劳你去问一下对面车上是哪一府的女眷。不知道这是秦王妃的马车么?”
侍卫微微一愣,跟了王妃许久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人。难道对面车上的人得罪了她?嘴里应了一声,同时朝那边瞥了一眼,挺华丽一马车,但是没徽记看不出是谁家的。神神秘秘的!
他过去脸色冷肃的问了,然后不待回答便打马转回。本来也不是要个答案,就是提醒一下她们规矩而已。
孙茯苓吸口冷气,“她知道是我们?”她们倒是从徽记上知道了对面多半是顾琰。本来以为混过去了,没想到又来这出。
孙茯苓脸色铁青,从前都是顾琰五更不到就侯在她屋外等着请安。自己还时常晾着她,尤其是这冬天正冷的时候。如今,什么都倒过来了。可是,不能不去啊。对方已经让人过来传唤,不去的话,不说齐王妃知道了会借机发作自己,就是齐王也不会高兴。
本来魏王表弟出了事她就跟着倒霉,尤其那天齐王在宫里看到魏王瞒着他记下的‘账册’,知道这个兄弟之前所谓的一力辅佐就是个幌子,更是气得不行。对孙茯苓自然也恨屋及乌起来。
如今齐王是对萧允有所指望的,正如渝王指望看重文治的晋王将来登位能给他一个编出传世大书的机会,齐王也指望着重视武功的萧允登基能让他有再度驰骋疆场洗刷污名的一天。不然,他才三十三,就要赋闲到老,而且盖棺定论就是个糊涂蛋,那太可怕了。所以,如果孙茯苓再度得罪顾琰,他肯定饶不了她。再不会有当年亲自向萧允求情免去她的祸患的事儿了。
孙茯苓吐出一口气,“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说完起身下了马车,紧了紧披风一步步走到顾琰马车旁。这一步步走得她心头简直在滴血啊。孙嬷嬷倒是很忠义的陪着她一起过来了。
端娘笑吟吟道:“来了。”她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人,爱恨十分的分明。说完便捞起了帘子,“哦,这不是……”说完作势一顿,“唉,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才好。”明晃晃的打脸,指出孙茯苓和人私通却又没有任何名分的事实。而且,她如今就连县主的封号也是被削去好久了。
孙茯苓咬咬牙躬身道:“妾身、妾身孙氏参见秦王妃!”
顾琰不咸不淡的瞥了脸涨得通红的她一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信抬头看,老天放过谁啊!孙茯苓,你我本来没有冤仇,你如果不干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儿,你从小到大收拾我的事儿过去了便都过去了啊。”
端娘犹嫌不足,顾琰失踪那晚,她吓死了,生怕她就是回得来也会成为太夫人的弃子。为了家族名望,干脆直接了结了她。于是沉下脸,“这是孙府还是齐王府的规矩啊?见到当朝亲王妃,就这么一躬身就了事了?”这是非要孙茯苓当街依礼跪下不可了。也让她尝尝大冬天跪青石板的好事儿好了。当年她可是这么发作过王妃数次呢。亏得后来是去了太夫人院里,不然还不得让她折腾废了。至少,寒气入体,生养上就要吃大亏。所以今天,端娘不吝于扮演一回得势不饶人的角色。
其实也不用怕人说,就孙茯苓背叛顾琰生父,给顾家抹黑的行径,再怎么折腾她都不为过的。何况这还是在礼法许可的范围里。这件事不会给顾琰添了污点。会因此责备她的糊涂蛋根本无须理会。她和孙茯苓所谓‘母女’的名分,在她跟人私通那天就已经终止了。
孙茯苓知道这都是报应,而且躲不掉,不如早死早超生。当真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她都跪了,孙嬷嬷自然没有立着的道理。
“妾身参见秦王妃!”
顾琰也不欲多停留,让端娘找出一份名贵且合适的见面礼递了出去,“不知道叫什么,不过从血缘上讲,到底也该叫我一声九婶。也不好白见了你一回。”出门遇上人是常事,所以车上备些万金油一样送谁都行的见面礼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做的事儿。顾琰也不例外。
孙茯苓只能把头再磕下去,然后低着头两手平举抬高,“谢秦王妃恩赏小女。”
马车重新启动,孙茯苓这才松口气。结果车轮转了还没有一圈,她也还守礼没敢起来,马车又停下了。她都要抓狂了,还要怎样折腾她?
顾琰撩起车帘,“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声,你给自个闺女找女婿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啊?”
孙茯苓一滞,她起初认为萧戎那样一心建功立业的是好对象。但那是基于认为齐王会做太子的前提,有了这个前提,萧戎自然是一辈子对珏儿好。
可谁知道齐王会失势,就连魏王如今也一败涂地。如今珏儿竟是沾了眼前这个毒女的光才不至于被休弃。再对比之前这个毒女落到背负‘叛国’、‘谋害亲王’的罪名,秦王都不离不弃。这么看来,她的确是又选错人了。
再抬头看看好奇的伸出脑袋来的、白白胖胖的小团子,想想顾珏成亲快三年至今没有消息,心头不由得哀叹,自己是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孽不成?不然怎么会自己命不好选错了人,自己女儿也遇人不淑。人家颜氏虽然也看错了顾询那个绣花枕头,可人家的闺女有福报啊!
她知道顾琰没有将对她的仇恨转移到顾珏还有顾珲身上,对此庆幸万分。可让她拜托顾琰给顾珏撑腰,把那个什么表妹赶走,她也是真没脸说出口。只能指望珏儿能打动她了。
顾琰看她感慨良多无言以对的样子,便放下了车帘,这回是真走了。去了把这件事告诉渣爹,不知道他能不能不药而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