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琰闭门不出养胎的两个月里,并没有发生多少事情,或者说与她有太大相干的事。毕竟,她如今的主要任务就是养胎。每天听欧允诵读诗书、弹琴,再看看他舞剑,虽然束缚颇多,但想想能按欧允的心,她也就都乖乖的服从了。一路走到今天,她也不是不知好歹,这个男人待她真的是很好。就连她抱怨他拖她下水卷入夺嫡之争,他竟然也给她留了后路,这不能不让她深为感动。
用欧允的说法,娶了媳妇儿就是为了疼的,当然要对她好。不然,像他家老头子那样想对人好却是天人永隔也太惨了。所以,他很珍惜现在的日子。
秦菀有时候半含酸的说顾琰真是好福气,居然遇上一个这么知情识趣人前人后都不忌讳对她好的男人。顾琰便会摸摸还没有显怀的肚子,笑得一脸的幸福。就算今后都得很辛苦,但只要欧允一直不变,她就觉得值得。
在她确诊怀孕十天的时候,齐娘子告诉她春娘已经痊愈了。顾琰愣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被她救回来的这个人。春娘这半个来月安静而识趣,就在客房里沉默的养伤。
“少夫人,怎么安置她?”
顾琰想了想,“问她自己吧,她想去哪里,让人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去就是了。”
春娘显然很吃惊,她原本以为被云将军与夫人所救,是他们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所以一直安安心心的在此休养。这些天,在她身上用的药、补品也都不是小数目。
“这位姐姐,我身世凋零也无处可去。一个孤身女子无人庇护我又能去哪里呢。府上可有什么能让我效力的地方么?”
齐娘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少夫人对你无所求,救你就只是救你,还请少爷抹去了你的贱籍。少爷呢,也就是因为少夫人替你求情,而且不忍同胞被异族凌辱这才救下你。我知道你大仇未报,这些年也一直在设法。不过我们府上是不会留别有用心的女子的。后院的侍女除了我,都是身世清白,样貌仅为清秀只为伺候少夫人而已。”
春娘有些愕然,“姐姐?”
齐娘子是觉得春娘也是个可怜人,而且美丽聪明,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而且如她所说,这样的女子出去之后也只能是随风飘荡,要得遇良人太过艰难。这样倒不如让她加入暗卫,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得几年后就是一把好手。于是同她简单说了一番,春娘想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如果能有自保之力,那真的是太好了。至于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许得牺牲色相或者生命,那又有什么。至少在此之前组织能替自己将大仇报了。毁家的仇,还有被异族凌辱之仇。
于是齐娘子将人推荐给何山,找了别的女细作调教。然后回禀顾琰,说已经把春娘送到她想去的地方去了。
“哦。”顾琰也没有细问,这个人同她的关系本就不大。只是府里肯定是不能留这么个人就是了。一则春娘身份特殊,这府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二则她毕竟是‘已死’之人。
只是,齐娘子还告诉顾琰:“少夫人,春娘离开前期期艾艾的向我打听王佐呢。”
顾琰摸摸耳朵,这个时候问起王佐,难不成她还对王佐动心了不成。
齐娘子笑笑,“她也没什么奢念,只是想见见知音。我对她说王佐去了外地办事,她也就没再问了。”
“哦。”
“您放心,这事儿我不会告诉少爷的。”
顾琰嘟囔,“告诉他我也不怕。”
如今欧允和顾琰要离开,何山便吩咐暗中的人将春娘送去三家马场安排在乌庄主手下继续受训。以后便供乌庄主差遣了。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帮着呼延王子一统四部的时候,便会有春娘的用武之地。而春娘家里平反的事儿,欧允也交代了人去着手办理。
云府这边在开始打包行囊,顾琰被齐娘子安排由苹果和另两个小丫鬟陪着去后花园散步。说是省得屋里乱糟糟的让她看了不舒服。
“得,你就直说让我别碍事好了。我这就给你们腾地方。”顾琰笑嘻嘻的往外走。
苹果赶紧追上,“少夫人,您脚步笑着点。”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顾琰最不喜欢被人扶了,所以她们也不敢轻易伸手。
连不熟悉的厕所都不能上,顾琰在后花园转了转,腻了便只能往孙府去。这两个月,欧允抽出很多时间陪着她。她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很有才情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当时她惊讶的目光让欧允很呕,“你还真以为我逃课逃得不学无术了不成?好歹我也是博学鸿儒教出来的。”
顾琰眯着眼看他,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在尽力减少武将的特色,穿起了儒衫,行为举止也斯文了许多。她明白了,日后回京需要好好的争取文官清流,他自然不能一味的以武人的形象出现。
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这么一转变,看着气质都跟着变了,带上了几分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意味。就像是宝刀入鞘,整个人柔和了几分,但是多年征战的铁血气质是沁入了骨的,于是成了不折不扣的儒将。诵读诗书的时候瞅着竟也有了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意味。只是,欧允这么一转变,还真跟初见时的晋王越来越像了。这样的形象至少不会一见就让文官生出抵触才是。顾琰有时候看到都会一阵恍惚,她从前很中意这款男人的,很具有欺骗性啊。也不知道是她从前把他看简单了,还是这些年他真的成长了很多,竟然有这么多面。
顾琰一边想着一边穿过了两间连通的半月门。秦菀笑着抱着儿子迎出来,“方才乐乐还咿咿呀呀的要过去找你呢。我估着收拾东西你多半得被打发出来,就没有抱他过去。”
乐乐已经将近半岁,比初见时块头大了不少,愈发得可爱了。就连欧允后来都忍不住没事就过来抱抱侄孙子,把孙小丁惊讶得不行。有一回还直接把乐乐塞到了他怀里,看他手忙脚乱的抱着便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站在一旁指点着。
“你小子别光会打仗治军,也要学会疼媳妇儿抱儿子才是。”顾琰听到他一副长辈口吻教训孙小丁,后者呕得不行还没法子反驳就想笑。长了一辈就是可以老气横秋过来人的样子说人啊。
结果人家孙小丁也不是真的没抱过儿子,背着人抱过的。还说他儿子生下来还没有一柄剑鞘那么重,如今已经整整相当于连剑带鞘了。这个说法让顾琰和欧允喷笑出声,令秦菀哭笑不得只能嗔他两眼。
总而言之,这两个月的日子顾琰过得是非常舒心的。她都有些不想走了,哪怕在这里有无数的女人暗中惦记着她家阿允。
顾琰伸出手握握乐乐的小爪子,他现在稳稳当当的自己坐在摇摇车里,手里拿着个手铃摇啊摇的。大公主那里没有再来信说要派人来接孙子的事,看来是秦菀的母亲把人给哄住了。毕竟,大公主也不是不知道心疼孙子的人,也不能真和秦家起了嫌隙。汪家虽然是亲戚,但是当初她更多是失了面子,如今面子找回了自然也就不会难为儿媳妇了。
乐乐丢开手铃抓住顾琰的手,笑着和她对视。
“这孩子要是知道你要走了,肯定得哇哇大哭。真不想你走啊,这一别又不知几时才能见面。”秦菀轻声道。这两个月顾琰关起门来躲清闲,她却是忙得很。镇西军第一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秦菀心头还有些隐忧,顾琰此去如果欧允大功告成还好说,如若不然,还真的不好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琰摸摸肚子,这会儿穿着衣服还看不出来,只有晚上躺在床上才能看得出来微微有些突起。她也很想孩子以后能安安稳稳的成长,可是注定不会有乐乐这么自在。小家伙要真的是个男丁,还得帮着他爹去争储位呢。这对她这个母亲的要求很高啊,得把儿子教得会讨他皇祖父欢心才成。
欧允和顾琰是静悄悄的离开的,该告辞的人家已经早就去过了。十里相送这种事儿两人都不喜欢,相熟的人家便也没有出城相送。乐乐不知道他们要走,昨天过去看他还一径儿的乐呵。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把他们给忘了吧。孙小丁以后必定是要长镇西陲,很少回京的机会啊。
顾琰的长途马车这回派上了用场,一路慢慢走着,舒适无比。欧允也不着急,慢悠悠的骑马陪着,有时候还进去同顾琰一起坐半天马车。一路有王太医周到地照看,倒也没什么可以担忧的。唯一要担心一下的便是晚间歇息的时候,欧允会忍不住过于激动。他两月不知肉味,前两天解禁之后差点没收住。不过好在还是知道轻重的,没敢真的放肆。
宫里早已经收到了欧允写回去报告好消息的信,只是一直没有回而已。他们此时上路也早在皇帝意料当中。所以这会儿看着院中新绿,他颇有些心绪复杂。从他内心来说,并不想临了还要经历一番易储的动荡。可是欧允这个杀回来的姿态,连他都无法拒绝。
因为,欧允画给他的大饼的确是有些吸引人。顾琰和欧允都没有猜错,皇帝这几十年也曾经为情所困,但要让天朝重现盛世也是他的夙愿。这几十年他初时励精图治整顿内政,即便后来宠幸妖道的时候,朝政依然没有怎么乱套。几十年下来,不事奢华,厉行节俭,除了冲内库中拨了不少银子给欧允,国库里却从来没有乱用过,攒下了不少的银子。为的就是时机成熟,用作军资。所以,欧允在西陲一番动作,深谋远虑可圈可点的布置是真的有些打动了他。
“皇上,无论如何,能抱孙子总是好事。”明晖笑着在旁劝道。
皇帝摇摇头,“如果他们兄弟能精诚合作,何愁盛世不现。要是毁于内耗,那都是因为我没有早早定下储君的过错。”
“有一个办法,只要皇上长长久久的活着,晋王和小爷自然都只能是为朝廷出力,不能内耗。”
皇帝看他两眼,“这还用你说,朕难道不想一直活着?”他活着,两个儿子自然为臂助。可问题是他不可能一直活着啊,立太子已经刻不容缓了。要不然,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时局会更加的混乱。
“你说的,至少还有三年。朕也说过两年为期,就等一年半以后再定吧。”朝堂上的压力暂时顶住,就算真有万一,他也可以口传遗诏。皇帝别有深意的对着明晖笑笑,“即日起,你就搬进紫檀精舍起居吧。”
明晖反应过来,如果真的有万一他这个国师和当值的丞相还有刘方说不得就要成为见证人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还想过几年把国师的位置传给合适的人远遁呢,可不能卷进这样的事里。当即道:“皇上,外头已经有谣传说、说臣是佞幸了。”
明晖长得好,又突然就替代了前任国师还得到皇帝十分的信任,自然少不了给他泼脏水的人。说得最过分便是这一条了。说皇帝连后宫都不招幸,就是因为有他这个清隽国师珠玉在侧。明晖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直到之前将如妃认作女儿,说出她还是女儿身,大家才知道皇帝早就不碰后宫的女人了。明晖气得不行,以前还做做样子召如妃来下棋弹琴,结果他一当上国师,皇帝也不知道怎么就样子都不做了,专找他下棋说话了。结果害他背了这么大个黑锅。
皇帝斜睨他一眼,“不是都说清楚了是朕在养生么。外头还在这么说你?朕让刘方去查是谁在胡说八道,给你出口恶气怎样?”
明晖气结,早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都已经澄清了,大家都晓得是你不行了。当然,皇帝也不是真的不行了,他只是无心,不想再碰那些女人了。这个时候,也没有朝臣会理会他临不临幸妃子了。有那么多成年皇子,皇帝要养生不近女色自然是由得他去了。
“臣知道了,这就打发徒弟回去收拾东西。”明晖知道事不可违,只得答应下来。
“你也不用急,说不得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交差了。”皇帝笑着开玩笑。说得没错,不管怎样,能看到允儿的孩子总是一件好事。虽然,是顾琰所出。
明晖正色道:“臣同秦相他们是一样的,巴盼着皇上能长长久久,我朝能重现辉煌。有皇上在,文有晋王治国,武有小爷安邦,这才是真正的盛世。”
皇帝笑笑没再说话,决定不再去想欧允这次回来的政治意味,只安心想着自己要抱孙子了。想着想着就有些坐不住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没经验……”
“皇上,有王太医跟着呢,他是极老道的人。”
“那是、那是,只是允儿一向不受教啊。这样的大事他应该也知道轻重了。”
明晖心道,琰儿拿捏得住他。不过这话,可不好在皇帝跟前说了。虽说公公嫉妒媳妇的比较少见,但皇帝可是又当爹又当娘把欧允拉扯大的啊。尤其他一直就不太满意这门婚事的。
“皇上,只有您才把小爷当孩子。您瞧瞧他在西陲办的那些事儿,那是孩子能办出来的。从小在御书房受您熏陶长大的人,除非是没动年头。动了念头做得不会比旁人差的。所以皇孙必定不会出任何意外的。”
皇帝看他一眼,“怎么,你不是一向支持晋王的么?如今你徒弟的夫婿站了出来,你就改立场了?”
这话听着是玩笑,却非同小可。不过明晖既然敢出口,就不怕被猜忌。
“臣说得都是实话,不管是晋王还是小爷都各有长处。所以皇上得好好保重自己,让他们都发挥出长才。至于之后要怎么选择,那就看时局和皇上了。旁人只能建言,却没有置喙的余地。”
“朕何尝会是被朝臣牵着鼻子走的?凡是议立太子的一概留中不发就是。”之前齐王来负荆请罪,晋王手下的人认为有机可乘,便向趁着欧允还没有取得名正言顺可以相争的名分之前尘埃落定,于是鼓动了朝臣上奏折恭请皇帝立太子。至于人选,自然毋庸置疑是晋王。
可惜啊,晋王一派和齐王一派相争了十几年。欧允的存在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有些人以为晋王上位是顺理成章了。所以,在齐王落难之后,有人便对他手下的人落井下石。如此做派惹得皇帝很不高兴,把人给发落了。一时,再上折子恭请立储的就少了。君心难测,之前就有人因此获罪,后继者便寥寥了。不过,皇帝的确也没有此时就把人选最后定下来的打算。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那的确是要依据时局好好的来定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