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眼底狠狠一缩,曾经这样的笑容是对着他的,面对小允时却是满满的回避。如今才两年,就反过来了。怪他当初太过自以为是,不懂得珍惜。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提得起放得下的小姑娘。如果早一点认识到这一点,他一定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不会给小允半分机会。已经无可挽回了么?不会的!
纳真想起她淡笑着问候表妹以及凝然,她对他是半分意思都没有。这种事情还要讲先来后到么?他不服气。
皇子公主、各国使节之后是宫妃。顾琰再一次跟着起身恭迎。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顾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哦,德妃娘娘!她三个月禁足还没有结束吧,被放出来放个风?也是,这种场合都不能露面那脸面就真的扫地了。
待到宫妃们按照各自的位次在空着的龙椅和凤椅后呈扇形落座,在场的人才纷纷坐下。顾琰取了一颗鲜果放进嘴里,看着暖场的歌舞。这些应该就是所谓乐府的人了吧,以国家之力养着的文艺工作者们。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oss终于出现了,这回所有人都离开座位,在桌旁跪下了,“恭迎皇上,恭迎皇后!”
正中的红毯上,身着明黄龙袍、凤袍的帝后携手而来,身后是逶迤的仪仗。待到落座,皇帝摆摆手,“众卿平身!”
顾琰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项羽和刘邦看到秦始皇出巡时的那种激动。尤其是在她知道何皇后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有怎样的孤寂与绝望之后。那顶黄金凤冠美则美矣,但其实就是个黄金的枷锁。她还是不想要这养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的生活的。
不再是暖场的歌舞,正式的表演开始了。广场中乐人效百鸟鸣,顿时内外肃然,只闻半空和鸣,若鸾凤翔集。
刘芳今日也是一身很正式的礼服,他站在阶下为皇帝斟酒,每每举其袖,唱引道:“绥御酒——”众人便也要陪饮一杯。共举御酒九盏。每一盏御酒的下酒菜都不同,两百多名着同色衣衫的宫女来回穿行,上菜、撤菜。
彩棚中早已陈设好器乐,有拍板、琵琶、箜篌、高架大鼓、羯鼓、铁石方响、箫、笙、埙、箎、觱篥、龙笛等,两边对列杖鼓二百面。
第一盏御酒举起,乐人一名歌板色,笙、箫、笛先奏,后众乐齐响。宰臣举酒,百官倾杯,艺人在台上舞蹈,对舞、独舞。
第二盏如前。
第三盏御酒时,百戏入场。所谓百戏项目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擎戴等。
第四盏时,杂剧场。
第五盏,乐人弹琵琶、方响,跳三台舞之后,戏谑色彩的参军色入场,小儿舞队二百余人入场,舞步齐进,叩于殿阶。参军色与小儿班首问答,小儿班首诵台词(口号),音乐声起,小儿舞队载歌载舞。接着杂剧入场。
第六盏御酒,先是笙奏慢曲、三台舞,而后左右军比赛击球。殿前立三丈高的球门,哨笛杖鼓为两支球队助威。
第七盏,女童舞队四百余人上场。女童们都是从坊市中挑选的妙龄容艳过人者,上场时装束得宛若仙女,执花而舞,且舞且唱。
第八盏,唱踏歌,奏慢曲子、跳三台舞。
第九盏,表演相扑,下酒水饭,簇钉下饭。
欧允坐的是丹陛下方,让顾琰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她从头到尾非常投入的看表演、吃东西,高兴得不亦乐乎。
这场大型的表演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接下来是焰火表演。这一天的银子真是淌得跟水一样啊!不过肯定是不能省啊,难为晋王安排得妥当,一点纰漏没有出。等到焰火之后,众人散去,就算是善始善终了。再然后各国使节离去,彻底落下帷幕。
顾琰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焰火,明晖在一旁笑道:“小心点,别把脖子仰断了乐极生悲。”
“师傅,你老人家就望我点好吧。”
“我老人家?你再说一遍!”明晖的脸微微有些扭曲。身后明月清风死命忍住笑意。
“是你自己一开始要扮老人家的嘛,我现在都还记得你那副滑稽的样儿。师傅,注意形象,咱还在皇宫的丹陛上呢。”顾琰很是兴奋,虽然看了几个时辰表演有些疲惫,但她情绪很HIGH!说实在的,享受这一场人间富贵,还真是需要一些体力才行呢。
明晖看灯火下她笑颜如花,冷哼一声表示懒得与你计较!顾琰便继续乐颠颠的看烟火。明晖笑着摇了摇头,倒是真的很久没见这丫头如此开怀过了。
月上中天,一天的热闹终于归于宁静,退场的次序与入场恰好相反。所以,顾琰也没有等多久就轮到国师府了。她当然不能跟着明晖出宫回去,不过也没有急着往宿处走。因为之前有个上菜的宫女告诉她,说欧允让她散场的时候在附近的凤仪亭等着。
掩手打了个哈欠,顾琰觉得今天过得很满足。美食吃了,表演看了,还安稳了一颗心。之前一直担心皇帝在这样的场合变相公布欧允的身世,让她很是紧张了一段时日。因为在宫里不能单独行动,顾琰还拉了同为皇后身边女官的莲心姑姑作陪。莲心便是得到了顾琰让出的那个名额的人。本来是要陪着皇后回宫歇息的,不过受顾琰拜托,又得了皇后的命令便在此安心作陪。
可是散场有一会儿了,欧允还没有来。
莲心笑道:“小爷八成啊是陪着皇上回紫檀精舍了。不过今天这样一整天,皇上必定很是疲倦,小爷肯定马上就会出来。”
想来也是!不过今天皇帝从头到尾都很精神,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不过顾琰有留意到明晖一直在关注着。估计皇帝是吃了什么药,多少有点副作用吧。好在他如今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过问,一切事务都交给晋王在操心。之后几日不在人前露面,别人也就看不出他身体受影响了。
忽然,顾琰看到莲心以不正常的角度扑倒在石桌上,她顿起警惕之心。可惜,已经晚了。一条沾了药水的手巾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顾琰就一个念头,她这么多年的功夫白念了,居然丝毫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还是皇后觉得莲心半天没有回来生疑让人出来看,这才发现出事了的。
莲心晕倒在石桌上,顾琰失踪!
皇后立即让人去紫檀精舍叫欧允。这会儿太医院一个擅长推拿的医士正在给皇帝疏通全身的筋络,欧允陪在一旁。他听到何山进来转述脸色立时变了,他根本就没有找人给顾琰带话让她在凤仪亭等候。
“怎么回事儿?”皇帝睁开眼。
“爹,我出去一下。”
“站住,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欧允顿住脚步,挥手让太医等人都出去了,“爹,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皇帝坐起身,“什么黑锅你就要往老子头上盖?”
“琰儿在宫里失踪了。”欧允目光灼灼的盯着皇帝。
后者楞了一下,“不关老子的事,信不信随你!”
欧允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看皇帝两眼转身出去,“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何山躬身道:“宫里太大,只找了顾姑娘平日去的频繁的地方。属下也派人往国师府去了,暂时没有回音。”
欧允沉吟了一下,“琰儿是知道轻重的人,不会贸贸然跟着国师出宫。而且就是要出宫,也不会把莲心姑姑弄晕在那个地方。马上去告诉晋王,让他派人严查出宫的人。你也带人去,几个宫门都得有咱们的人。至于城门处,立即派人到九门守着。城中,尤其是西陵人住的驿馆附近,给我严严实实的看起来。”
“是。”何山应了一声,“会不会是顾姑娘自己……”
“你说趁着今天所有人出宫的时机偷跑了?”
何山不敢说实了,“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呢?”
欧允还是摇摇头,“不会,她要跑,当初就不会乖乖的回到天朝,然后进宫做女官。”之前顾琰在丹陛下找到自己时由衷流露的笑颜让欧允心头十分的熨帖。当时他就一个想法,看来以后他不用患得患失了。可这才过几个时辰啊,就把她给弄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的寝房,爹,最好不要是你出手!
那还会有谁呢?
晋王?西陵太子?
晋王还没有出宫,他得善始善终,把今天所有收尾工作都弄好。收到何山传过去的消息,当即过来,“出宫门的人自然检查得很严,无须再格外派人查。只是,如果真是被人掳走的,恐怕人已经不在宫里了。”
欧允也知道是这样,如果要掳人,肯定是马上要转移出宫。今日那么多表演的人,虽然之前几个时辰陆陆续续不少人出去,但拖到现在才出宫的也不少。还有进宫贺寿足有两千人,分批从几个宫门出去,要夹带一个人也不难。
欧允把手在晋王面前摊开,“三哥,我要严查进出城门的人。明天城门一开我就要开始查。请你写一道手令,或者将你的监国令牌借来一用。”这会儿九门都关了,要出城自然得等到明日一早开城门。
晋王蹙眉,“不说各地派来给父皇送寿礼的,就是各国使节那里,拦着搜查也说不过去。父皇寿宴刚过就大动干戈,恐会引起动乱和外交纷争。”
“难道就任由人将琰儿这么掳走?”欧允怀疑的目光落在晋王身上。
“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父皇歇下了?”晋王没有理会他的目光。他当然不会让人就这么把顾琰弄走,可是要封锁九门这么大的事,总得征得父皇同意吧。
“还没有吧。”
“我进去看看。”晋王迈步进去。
没一会儿,明晖也来了。他有皇帝御赐的玉牌,可以随时进宫。他才回到家,就收到消息说顾琰在宫里失踪了,于是忙忙地又进宫来了。
看到欧允跟门神一样站在皇帝寝房门口,明晖问道:“怎么回事儿?”
“有人冒我的名义把琰儿越到凤仪亭,然后掳走了她。”
明晖点头,“嗯,我是听到有人替你约她。”
“那师傅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儿么?”
明晖皱眉,“今天所有上菜的宫女都穿得一样,不过我当时瞥了一眼。如果你能人带到我面前,应该能认出来。”
“已经派人去找了。”欧允沉声说道。今日最好最手脚的便是晋王了,不过也不排除是老头子或者是西陵纳真趁乱干的。所以,他能信得过的最大助力便是国师府。
晋王从里头出来,看看欧允,“父皇同意封锁九门,还说不想看到你,让你这几日别到他跟前晃。”
欧允点点头,同意就好。他看着晋王,“怎么做?”这件事的确不好办,他也不是任性到没边的人,当然得有些分寸。
晋王道:“父皇大寿大赦天下,监狱里除了十恶不赦的犯人统统罪减一等。犯事轻的,都已经放回家了。我即刻让人安排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越狱。这样才能大张旗鼓的封锁城门跟搜查。”这样的理由,不管是南越王还是西陵太子都不好拒绝。否则就有勾结人犯与天朝为敌的嫌疑。
“还是三哥想得周到。不过那人会那么听话,让越狱就越狱?”欧允问道。
“跑来还有一线生机,不怕就得等着把牢底坐穿的那天,如果是你,试不试一下?”晋王没好气道。他累了几个月终于圆满的将寿宴完成了,结果出了这么个纰漏。
明晖道:“既然如此,那国师府的人就随小爷的暗卫行动。本来是打算明日一早来看看皇上的情形的,既然来都来了,皇上也还没有歇下,臣就进去瞧一瞧。”
晋王把路让开,“有劳国师。”
“分内事!”
明晖进到里面,看皇帝有些气咻咻的样子,不由想起他让欧允这两日不要到他跟前晃的话。看样子,琰儿的确不是他让人弄走的。
“皇上”明晖走到近前,躬身施礼。
皇帝头也不抬,“你徒弟的事,可是也想问问是不是朕做的?”
“臣相信不是皇上做的,皇上暗中关注了小徒几个月,想必也有些不舍得杀她了。”
皇帝一哂,“她的确是聪慧得紧,一开始把朕都骗过了。朕一直遗憾师傅没有生个女儿,如今有这么个侄孙女倒也不错。朕是有些不舍得甚至说有些不敢杀她了。可是把她弄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放一段时日还是可以的。”
“皇上如今心忧天下大局,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想小徒的事。而且如果真是您,就不会被小爷气成这样了。”明晖边说边伸手给皇帝探脉。
“那个混小子!”皇帝恨恨的骂了一句。
明晖心道,那也是因为你有前科。
“你说,这事儿跟晋王有没有关系?”皇帝也怀疑晋王。
“臣不知道。”
“又会不会是允儿那小子贼喊捉贼呢?”
“臣还是不知道。皇上别管这事儿了,反正不管是晋王还是小爷,或者是西陵太子,小徒应该都没有生命危险。臣如今担心的,就是不是这三个出手。”只是现在担心也是无用,如果需要他也许得亲自离京一趟。所以更加需要把皇帝的身体调理好。于是稳住心神,专心的把脉。
门外两兄弟各站一边,真成门神了。
何山很快带了个衣服皱皱满脸惊恐的宫女前来,“晋王,小爷,此女便是该给国师府上菜之人。可是她半路被人打晕替换了。属下找到人时才弄醒了她,。她说没有看到下手之人。”
那也不用等着明晖来辨认了,欧允挥挥手,“带下去。”顿了一下又道:“三哥,这幸好是换了给国师府上菜的人。要是换了给龙案上菜的人,对父皇做些什么我看你今日真是不好交代。你运气不错!”
晋王黑了脸,要真是发生这种事,他这个监国王爷的头衔直接就可以被撸了。
“你当能近父皇身遭的人是这么容易被替换的?”两百多个宫女,他再本事也不可能让每一桌的安保都提升到皇帝跟前那样。
“是我失言,的确是不容易面面俱到。”说到底欧允还是有些怀疑晋王。今日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当然他最方便做手脚。
“琰儿失踪,本王的着急不下于你。罢了,不与你计较,本王暂且回府休息。找琰儿我晋王府也不会落在人后。”
欧允看着晋王的背影,目光灼灼到要盯穿他背的样子。他转身欲返回自己的房间,想起老头子让他不要到跟前去晃,又停下了脚步。老头子这人虚虚实实的,他实在是看不透。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装的。于是候着明晖出来,商量了几句,便带着何山等人回到他暌违许久的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