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乡与黎明雪放出的剑气,像两条拔地而起的蛟龙,一头炙烈,一头寒冽。两条蛟龙之间仿佛一堵风墙,一头带着烈焰,一头带着冰雪,交接处泾渭分明,发出剑刃交击之声。
以两团旋风与相交一线为柱,整套剑阵像堵高不见顶的墙,泰山压顶般往前面推移过去。
那突然出现的女子仰天一望,竟也没看见高墙的尽头,只好运剑指向天一指。
早在此女发动剑意时,其剑下已经生出数根冰锥。此刻随着剑指一挥,这些冰锥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转眼间脚下已成一座百余丈高,集万千冰剑而成的冰山。
冰山上的剑有大有小,大的百丈高,小的数寸长,有的剑刃向内,伺机而作,有的剑刃向外,一圈圈的刺出,其中几根正好刺住风墙,将风墙挡在半途。
此女背后的老者,背后的火炉里喷出一根五色火柱,搅动云霄,一圈圈五色火云在翻滚中排开,一颗颗颜色各异的火球,像陨石一样划破长空,砸落下来。
南无乡见状拔出腰间的碎星,向后划了一圈后迎着火球格去。
在碎星出鞘的同时,南无乡背后现出一尊几十丈的矮丘。此举并未引起交战中那位女子与红袍老者的注意,却让观战的扁舟子一阵疑惑。
他知道南无乡擅长借助灵山大岳应敌,可先天谷的山,岂是一个初入谷中的人就可以借用的?
等再仔细一看,此山又不是先天谷里的,解了一重疑惑,疑惑反而更重。外界的灵山绝无在先天谷中显化的可能,难道这山是南无乡自己带进来的?
诧异间,又见碎星剑上喷出一连串的符文。这串符文笔划简单,有的似石,有的似木,有的似山。符文成行成列的与背后的小丘合在一处,就像一座山丘上,写满一篇秀丽文章。
小丘顿化腐朽为神奇!
那一颗就足以毁灭一片老林,一枚就足以蒸干一座湖泊的火球,雨点一样落在山丘上,却只让山丘晃动几晃,留下些许点状的焦痕后,就再无任何收获了。
老者只好收了神通,直到此刻,对面的女子与红袍老者才生出与扁舟子一样的疑问来。
这是地经之妙。地经是对山川大地的描绘,每个人阅过之后感受皆有不同,有些人能从这些描绘中参悟出功法来。南无乡则将经文拓在心间,用时合在心中观想的大山上,便与真正的山丘无异了。
山丘抵住了从天而降的火球,同时也封住了对面那冷艳女子的攻击路径。
南无乡与黎明雪所在,靠近先天谷的入口,并不宽阔。二人被逼在此处,活动的范围很小,本是很不利的条件。可这小山一出,挡住了上面的空间后,反令二人处在一个没有破绽的位置上,可以肆意进取。
二人趁机操纵两股旋风,冰旋向左划出一个小型的弧线,绕过冷艳女的冰山,将冷艳女子与红袍老者隔开。火旋则向右划出一个大些的弧线,将红袍老者退路切断后,又向内回旋,直奔老者而去。
在两道旋风的轨迹上,冰火依然如一堵墙,大有将一前一后的两个对手分开的意思。
“岂可!”
冷艳女子一声冷喝,雪山上万剑齐动,如雪莲花层层绽开,挡住了犹在发展的冰墙。另一头,伸手朝身下最大一口倒插在地上的冰剑一抓。
这口百丈冰剑拔空而起,剑尖出了冰山之后,横空一转,携着飙风骤雪,划出一轮寒光,顺着冰墙的轨迹,将冰墙上下切开。
切开冰墙之后,此剑只停了一瞬,而后剑光又暴涨倍许,在此女拨动之下,又反着方向的转动回去,正好与火旋相遇。
一口寒冰巨剑,一股火焰旋风,两者一横一竖,势同水火的碰了一下,便在铿然声中齐齐断开。
南无乡出手一指,火焰旋风的下半截往上一抬,风势再起,依然直奔那老者而去。看气势,竟不必先前小的样子。
那口冰剑也寒气凝转,后半截化作一道三尺剑光,回到女子手中。前面的半截则当空一闪,化作一道尺许的寒光向南无乡斩去。
黎明雪操纵的冰墙虽被截断一半儿,但剩下的半截没有坍塌,手往眉心一点,一轮青湛湛的弯月自背后升起。
一股寒潮在月光下聚来,冰雪旋风势头顿增数倍,竟比先前的威势还大。旋风中,风、冰、雪皆成利刃,竟硬碰硬的与冰山上刺出的冰剑交锋碰撞起来。
乍看之下,似乎黎明雪的旋风落了下风,可细见方知,虽然旋风在碰撞中损失不小,冰山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尤其山根部分越来越细,若继续下去,恐怕这座冰山的根基很快就会被斩断。
可女子却似无暇理会黎明雪的攻势,反而持剑定住,陷入沉思一般。
老者的火球失利后,自然不会依然固执的继续使用,半空中只能见火柱没入云霄,激荡得火云翻滚。稍加感应,便知火云中孕育着一股莫大威能。
南无乡则看着那道尺许长的剑光,几乎不能离开片刻。这道不长的剑光,让他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还相距百余丈,便驱使头顶的小丘迎了过去。
这座让漫天火球无功而返的小丘,对这道剑气竟丝毫无用,被剑光一闪便洞穿过来。
“啊!”
南无乡吃痛的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如炬,两道火光直接落在继续斩下的短剑上,也只碰撞出一团水汽,那剑光便再度斩下了。
“原来如此!”
目光未能挡住此剑,但这道目光本就是太初神光所化,也让南无乡看清了此剑的来历。竟是一口用念头凝炼出的神识之剑!
修真者所言的神识,最初是五感的精进,而后随修为增长又可分出几个层次。
归元之后,神识能随灵力运转出体外,达耳目口鼻所不能至之处,从而感知一些暗中的危机。神识既能感应周天之物,自然也为周天之物所伤。所以神识虽妙,运用时也有反噬之险,交战中,双方都慎用神识。
待开了神识海,神识之力大涨,在感知之外,更能搬运万物。以神识驾驭法器,御神期修士的神通远胜归元,运用中也少了许多顾忌。
神识继续精进,除了有形的法器,又能搬运无形的天地之力,便开玄关而入于大道。以神识接引天地之力,入道修士的修行速度远超御神之时了。
待神识归一,元神显化,再开天门,则神识在有识之外亦复有思,出入于内外天地,除了感知外物,也能寄托思想,就像发出的神识都有了自己的念头一般。这样的神识,准确来说应该称为神念才对。
神识有了念头,便有了攻击神识之能!
有念头的剑?南无乡下意识的按螭吻上,正想祭出此剑,身上却无端的传来一声凤鸣,一身剑意无法抑制的翻腾起来。
南无乡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一喜之下,连忙远转真元。
又一声凤鸣中,眉心似裂开一道通向另一个空间的黝黑口子,一只七彩灵凤展翅而出,迎着那道剑光一啄,便将那剑光吞入腹中,而后身子一团的化作一道七色剑光,又顺着眉心钻回去了。
就连南无乡自己也被惊住,黎明雪还刻意回看了一眼,连招式都慢了一步,将催倒冰雪剑山的机会都错过了。
“是剑灵?”
对面的女子更陷入震惊中,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手中的宝剑。此剑名为快雪,是取北域深处的寒铁精英所制,炼成即为灵宝,日久而能通灵。
她一直希望此剑的灵性能更进一步,可几百年的精心培育下,此剑的威力增加了不少,灵性却还差很多,恐怕到寿元尽时,也不可能达到她想要的境界了。
未想今日竟见到一口灵性如此强的剑。只是这口剑似真似幻,在有形与无形之间,难道快雪也要培育到这种地步,才能真正诞生灵智么?如果能把这口剑借来参悟几日,或许会对自己有所帮助。
却不知道南无乡也在为这口一直吸收自己的精气神,却一向不听运用的剑,终于肯出手一次而欣喜呢。
这次交锋,显然让对面那女子吃了一个小亏,出乎预料的局面,也让包括在一旁观战的扁舟子等人同时一怔。
唯独那红袍老者例外。此时南无乡的火旋风正好卷来,将其身形都淹没了。
却见火幕中,火猿、火蛾、火鸦、火蜥、火蟾五只异兽同时脱出,将南无乡的火旋风轻而易举的撕开不说,还纳这股火力为己用,而后顺着老者背后的火柱,或飞腾或跳跃的纵入天上的火云之中,火云顿时铺展出十里之远。
南无乡二人受视线遮挡,只能看见火云的一角,但也能感受到火云中威能莫测,十分危险。
“五彩真火炉发挥到这种地步,我也不能轻易收手了。好在无乡道友根基深厚,最多灰头土脸一些就是了。”
老者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跟着便见云团翻滚中,火云中间现出一个口子,从中降下一个庞然大物:
猿猴形状而背生金色双翅,头顶两根紫色蛾须,股后一条鲜红蜥尾,身上生有许多蓝色疙瘩,好像随时能喷出毒浆来。五色火云环绕周身,如霞如带。
肩扛一根青色大棒,大棒插入一尊火炉的两耳当中,将火炉担在背后。
这火炉与红袍老者背的一模一样,只是大了百倍不止。怎么会有两尊五彩真火炉?等南无乡意识到此中怪异,再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领域?与炼妖炉的有些像,只是这里的真火纯粹,可不像炼妖炉那样煞气十足。”
南无乡安慰的抓了抓黎明雪的手。不单是他二人,就连他们布下的剑阵,也被收入领域中了。不过南无乡的神通已为对方所用,增加了这方领域的威力,倒是黎明雪的冰雪风墙,虽被逼压的只剩微微一缕,却还围护着他们。
“灵丹子!你怎把领域神通也用出来了!”
冷艳女子收了宝剑,散去冰山,看着红袍老者,有些着急的问。
此时红袍老者背后那尊火炉,已经化作丈许高矮立在地上,上面有火猿、火蛾等五只异兽花纹,遍体通红,从炉内传出忽忽不绝的烈焰燃烧声。
除了这位女子与老者,扁舟子也来到炉下,另有两个未曾现过身的人也来到跟前。
一位穿紫色八卦袍,戴紫金莲花冠,鹤发童颜,手执如意。另一位弯腰跛足,布巾扎头,一脸老像,腋下夹着一口木鞘宝剑。
红袍老者听此女言语中似有不满之意,露出一副无辜模样。心道要不是你节外生枝,我也不用浪费后面的五颗丹药,当然却并未这么说:
“火丹都用了五颗,若不趁机试试无乡道友的根底,岂不白白浪费这些灵气?放心吧,我不但不会伤了他,消化这几颗灵丹后,还会有另外的好处呢。”
“流霜仙子莫急,火老头用出领域也好,不然不用领域的情况下,咱们几个还都不是无乡道友的对手。我等听闻无乡道友未开天门就能斩杀海皇,这才想试一试他的神通。结果一场比试下来,无乡道友分明有所保留,火老头却已经把压箱底的本事都用出来了。”那手执如意的说。
“有所保留?琼华道兄莫要夸大!”灵丹子听得直吹胡子。
“据说除了地师府的火属性功法,无乡道友还修行了天师府的雷法,除了这两门中原的神通,还有南疆曦族的家传秘术。”执如意的琼华真人看出灵丹子的不满,点到即止的说。
“就剑术而言,他配的几口宝剑也没有全用。他施展的步法,让我想起蛟龙族的蛟龙步,这种步法若融入剑术之中……”流霜话说到此,想不出应对的主意,便不继续说了。
“要知道,按仙籍所载,无乡道友拜入地师府不过两个甲子,修行仙道的时间又比武道晚了数年。难道说仙武同修,才是修真之正途?”扁舟子则对南无乡的修行速度更为震惊。
几人都对南无乡兴趣不小,交谈正欢的时候,忽然听到炉中传出一声异响。一股火气从炉中散出,竟将围着真火炉的五人,同时掀开数丈之远。
几人精魂方定,那颇足老者道:
“灵丹道友还是小心些。无乡道友神通尚未大进时,便用肉掌接过我的丹辉剑,现在他开了精舍,境界又提一重,肉身修为也不知精进到什么地步了。你这五彩真火炉虽然厉害,却未必装得下他哩。”
他竟是在中原之战时,曾与南无乡交手过的赩霞生。
“倒忘了道友与他是个相识。”灵丹子对炉中异象最清楚不过,此时已经急出一脸热汗,“待无乡道友出来了,还望给说和一二才好。”
“我与他是对头又不是好友,如何让我去说和?”赩霞一边说话,一边直嘬牙花子。最后看向流霜,“倒是流霜仙子,你先头不愿出面试无乡道友的神通,后面却主动挑衅黎明雪。你不是无礼之人,这么做难道是与他二人有什么关联不成?”
流霜仙子美目一转,未待开口,便听见五彩真火炉中又传出嘭一声巨响。
巨炉地动山摇的一晃,炉盖登时飞空而起,炉焰顶着炉盖喷出十余丈高,将附近的地面全都稍焦了。
焰火之中跳出一个丈六高矮的人,双目如炬,遍体金光,眉心一轮太阳火焰纹印记,举手投足,便有雷火相随。
双足踏着五彩真焰炉的两耳,一手撑着天,另一只手环抱着黎明雪。黎明雪本不比寻常的男子矮,可此时在南无乡臂弯中,却显得异常娇小,流露出少见的羞怯神色。
见破了领域,拍了拍南无乡的胳膊,走下来后,款款来到流霜仙子跟前,欠身道:
“师父,百年不见,原来是在谷里逍遥。”
连同南无乡在内,众人闻言,没有不一脸震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