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闻言笑面冻结,苦行更是奋而离座,指着南无乡的鼻子就要发作,不过终究佛法高深,及时压住嗔怒。
南无乡失理在先,面色胀得通红,满是愧疚之意。黎明雪见之,便道:
“无乡得此秘籍,全是一种巧合,有人送到跟前,又迫于形势,不得不修行——”
话到一半,苦行再也按捺不住,声如狮吼:
“主动送到跟前,不得不加以修行!如大先知所言,是我那师兄上赶子奉上此经,逼着南施主修行不可了么?”
苦笑本也露出不善之意,却忽然想到事情不对,使了个颜色让苦行安静下来。黎明雪继续道:
“此经绝非无乡主动索要,学经后也未将经文再传他人,现在他身上也没有这门功法的根基。两位前辈提到一位师兄,据我所知,南无乡得此经文,理应与贵寺的高僧无关。若是有关,我们此来就未必是赔罪,反而是问罪也说不定了。这其中另有缘由,两位前辈暂息怒火,咱们把事情理顺清楚!”
苦行才压住的怒火,被黎明雪那句“未必是赔罪,反而是问罪也说不定”再度勾起,未再出声,而是一翻手掌,似要动手。苦笑连忙拉住:
“师弟,南施主多大年纪?怎可能是苦贤师弟口中那人?且你看南施主身上,可有修行不坏神功的佛光?黎道友所言不差,这里面另有隐情。咱们弄清缘由,不要冤枉好人。”
苦行冷静下来,再往南无乡身上打量,果然并无该有的异象。金刚不坏身作为佛家最顶级的秘术,除非修行大成,否则都有一股佛光在身。南无乡身无佛光,显然没有修行此功的迹象。
苦笑知道想弄清缘由,非要说出缘故不可:
“我有个师弟,法号苦贤,是我佛门第一贤者,修道四百年不曾犯下一条戒律。道法通天,也未害过一条生命,连方丈苦慈师兄也甚为钦服。可就在三十年前的一天,苦贤师弟忽然坦露上身,背着戒棍来到方丈师兄跟前,一跪不起,说自己铸下大错,请求棍毙。”
“啊!”南无乡听了一惊。虽未洞悉前因后果,但一听事在三十年前,就知道与自己有关,关心道,“苦贤大师现在如何了?”
“南施主如此挂怀苦贤师弟,可见确无害人之心。”苦笑说,“方丈师兄素来仁慈,若不问清因由,怎么会轻易责罚?”
“方丈师兄要苦贤师兄说清缘由,再行处置。”苦行接着说,“可师兄只说,要他盗书那人与他有大恩,并且在提出条件时也再三保证,修行此法的只有一人,修成后不会再传他人。那人地位尊崇,绝不会食言而肥,请方丈宽恕他不能透露此人姓名。苦贤师兄已有百年未曾离寺,自然不会受南施主的大恩,可见要他盗经的另有其人。敢问南施主的经文传自何人?恐怕这就是师兄遮掩那人吧。”
“苦慈大师是如何处置苦贤大师的呢?”黎明雪问。
“方丈再三盘问,得不出那人身份,又不忍真的棍毙师兄,就罚师兄面壁。说师兄愿为那人遮掩,说明那人身份特殊,如果师兄所信值得托付,总有一日会来解救师兄,到时一切清楚。从那日开始,师兄就在经阁抄书,至今未再出经阁一步。南施主此来,师兄有救了。”苦行说到后面,又激动起来。
苦笑也出言附和,请求南无乡讲清缘由,说出盗经之人,解救苦贤。
南无乡见两位高僧言辞恳切,几欲脱出此法来历,可转念一想,此人关乎应对妖族的大局,只好忍住不说:“两位前辈是否奇怪,我既修过此经,身上却没有修行此经的迹象?”
“莫非另有隐情?”苦笑问。
“只因我修行此经时,用的是尸佛的肉身。”
“什么!”二僧同时一惊。
“当时我肉身失陷敌手,想要有所作为,必要借用别人的躯壳,只有尸佛的肉身就在跟前。可我要驱动尸佛的天尸之体,必要修行一些合适的功法。尸道的法门我是修不来的,幸好尸佛虽为尸类,却修有二十四品金刚不坏神通。我为了驱动他的肉身,不得已接受了幕主盗来的金刚不坏身。”南无乡说。
黎明雪听过生疑:
“尸佛是灵天寺的前辈高僧肉身通灵,但早已不在寺中,他为何能修成二十四品金刚不坏身呢?”
“这是因为此功有一门特性,修炼深刻的,会将功法刻入骨髓。尸佛是印藏法师肉身通灵,身上就带着这门功法。也是因此,凡修行金刚不坏身有成的高僧,圆寂后肉身必要请回灵天寺。”无乡代为解释。
“这样?”黎明雪一闪灵光,“既然经文就在尸佛身上,那你就不算偷习经文了吧?”
苦笑、苦行听黎明雪似有耍赖之意,面色一沉。南无乡觉得这么说不好,忙道:
“虽说如此,可想从尸佛遗体上参悟此经,要么真将元神与尸佛遗体修炼合一,慢慢体悟。要么就分开血、肉、骨,逐条经脉的参悟才可。我一不能真取尸佛的肉身而代之,二不忍破坏尸佛遗体,三则破坏遗体取经,耗用时间不短。有此三个原因,就只能用那人盗来的经文。也正是有尸佛修行的二十四品不坏身的根基,我才能一路无阻,将此经修行到第十八品。”
“南施主对经文奥义理解深刻,当真是得了此经的精髓也。”苦笑说。
“那倒没有。”南无乡回道,“不过是我修炼的另一门功法,有类似的效果而已。两门功法另有渊源,所以我一看便知。若说金刚不坏身的精髓,我不通佛理,所得连皮毛也说不上。”
“前因已明,传给南施主经文的是幕主,害师兄受罚的必也是他。盗经之人已明,只是方丈师兄要此人名姓,而非身份。听说南施主曾揭开幕主面具,还请南施主赐下此人姓名,好解救我那师兄。”苦行说。
“我另有隐衷,也不能说出此人名讳。”南无乡有些惭愧。
“你——,哼——”苦行勃然大怒,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冷哼,拂袖而去。
他以为南无乡即来请罪,态度也算诚恳,必会招出祸首。没想到也如他那糊涂师兄一般,反为此人遮掩,不禁怒气盈头。但见南无乡一脸坦诚,黎明雪又面色不善,只好眼不见为净。
苦笑道:
“南施主先奉厚礼,又要请罪,偏不透漏盗经之人姓名,叫贫僧好生为难。”
“晚辈确有隐情,不能立即说出此人,我与此人恩怨也深,早晚有挑明一切的时候,可眼下真的不是时机。但无乡此番请罪出自真心,愿听前辈发落。”无乡起身,稽首说道。
“南施主身系地师、天师两府,根基无双,我不敢妄加处罚。施主若愿指教,贫僧敢问尸佛的遗体何在?”苦笑问。
“尸佛的遗体被万尸谷请回,依然葬在万尸谷中,以期再有通灵之日。”无乡回道。
两人继续聊着,所讲越来越无关紧要。黎明雪从话中抽出思绪,想到苦行半晌未归,忽然暗叫不妙。
南无乡选这个时机请罪,她觉得最合适不过,因为苦慈不在寺中,旁人不敢胡乱加罪,即便有所惩处,也不会太重。
却没想到这苦笑、苦行看着憨厚、冲撞,实际上另有心机。尤其苦行性格冲动,却是个粗中有细的,方才借着怒意离开,至今还不回来,恐怕是不是真的发怒,而是去请教苦慈了。
她正盘算,苦行已经折返,与苦笑传音说了几句话,苦笑重现笑容。说道:
“南施主,方丈苦慈师兄已有示下。”
“恭请法旨!”南无乡连忙稽首。
苦行向佛堂正中的佛像行了佛礼,转身道:
“掌教师兄法谕:南小友形势所迫,并无罪过,没有惩戒一说。得金刚不坏身之经义,实在与我佛有缘。只是此法杀心太重,非至精至妙之佛理不能化解,遂请南小友抄《金刚经》一部,以解杀心。苦行、苦笑准备法笔、金墨、空纸、心砚,辅佐抄经,不得有误。”
苦笑闻言也行佛礼,道了声谨遵谕旨。南无乡觉得这个处罚太轻了,心有惭愧,想另请一个责罚。
黎明雪一听不过抄经一部,放下心来。她不修佛法,但《金刚经》在诸多佛经中,是流传较广的一部,她多少知道些。通篇五千余字,抄的再慢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便道:
“苦慈前辈德高望重,他的法旨我们不敢不遵的。”
苦笑、苦行相视一笑,便请二人往另一处佛室而去。
这佛室坐北朝南,室内香气满盈,在西有一尊庄严佛像,在东有一张大画,画的是一位着僧衣的僧者,在一木桩上打坐。一位弟子偏袒右肩,右膝跪地,似在请教佛法。二人之下,还有大比丘众千余,一同聆听佛法。
画下有桌案,上面置有《金刚经》一册。苦笑二人亲自奉上白纸三十二张,毛笔一支,金墨一块,石砚一方。
黎明雪看这四样东西,心中便起一丝疑惑。
早在苦行重复苦慈口谕时她就觉得别扭,不过南无乡要另请责罚,她却觉得抄经容易,因而来不及细想,就应承下来。现在看到那三十二张白纸,才想到那口谕中将白纸称为“空纸”,称呼未免太怪。只是事已至此,没有反悔的余地,只好陪着南无乡抄经了。
……
如果从高空俯瞰,尾屿岛是一带尾巴形状的岛链,由数不清的群岛而成。这群岛中的岛屿,又多似兽尾。
其中有巨岛一个,长有几千里;大型岛屿十几个,其长也近千里;中型岛屿几十,小型岛屿上百,另有随潮汐起伏,时现时隐的小岛如星珠罗布,岛屿之间的礁石更如河沙。
无往不利的海族,面对这些连成一片的岛屿,绕又绕不过,登岛后本事又要大降,也就失去了优势。种种方便,加上此岛所在的特殊位置,就成了东海上抵抗妖族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今尾屿岛风云际会,九大宗为了接引三大仙门,光是掌教就到了六位,余下三门也都派了得力的高手过来,九世家中也少不了派人过来。
岛上早就布置好连珠似的大阵,距与三大仙门约定的时间只剩半日,各样准备业已完备,正是暴风雨前最宁静的时候。
那巨岛之名就叫尾屿,是整个尾屿岛的主体,岛上山势峥嵘,峰峦叠翠,有高峰如天之屏,有深崖如地之壑,是最重要的位置,现由地师府和灵天寺携守。禹大川,吴道清,苦慈,苦智,蔺无咎等人俱都在此。
岛上早就搭建了芦篷,不过如吴道清,苦慈等皆在阵前备战,只有禹大川与苦慈二人,分执黑白,在芦篷中对弈。
忽然苦慈身上一声轻吟,正是传音符的声音。苦慈按住此符,用秘术遮掩了传音,听过后轻笑数声,与禹大川道:
“贵府的高足,与神巫山那位大先知,跑到我的寺中,又奉厚礼,又请罪愆,一个一心请罪,一个存心恐吓,弄得我那两个师弟好为难呐。”
禹大川知道南无乡离开地师府游历之事,说是有几件事情要做,到应对妖族时会有助益。却不知他竟跑到灵天寺去,诧异问道:
“不知他们如何冲撞了贵寺?又带了什么厚礼请罪呢?”
“礼物是两块两界布,堪称制作袈裟的稀世圣品。所犯不是什么大事,是无乡小友机缘巧合的,得了金刚不坏身的秘术,不算罪过。”苦慈答。
禹大川听得直摇脑袋:
“竟有此事!罪过大矣,罪过大矣。”
“府主似乎反应太过。”
“大师或许不知,南无乡曾修行天师府的《五雷天心诀》,幸在他曾得前天师府主赐名,名中有个‘一’字,天师府因此没有深究。现在又学贵寺的秘术,实在是屡教不改,怎能不让我生气。”
“我已知前因后果,这不是他的罪过,而是他的福缘。”苦慈说,“不过府主既有怒意,我就略作薄惩,免劳府主另做责罚。”
禹大川闻言一皱眉头,又道:
“我是有意敲打他,可他与神巫山主人在一处。当此之际,不要与南疆生了嫌隙啊。”
苦慈闻言大笑:
“府主怕我罚重了不成?放心吧,我保准罚得大先知挑不出毛病。”
说完,取出传音符,如苦行所言那般吩咐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