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后娘娘正在针对六局一司众位女官做功课, 顺便不忘记好好侍奉长辈的时候, 皇帝陛下面对各种各样的奏疏, 也时常有些无奈之感。有些奏疏说的都是实事,倒是让他见之欣喜;但有些奏疏却像是对他指点江山,怎么看都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先说前者罢,刘吉刘首辅最近倒是一改以前的纸糊阁老风格, 变得格外勤快正直。也不知他是不是分外擅长体察上意,竟然提出召回那些在先帝时期被李孜省、梁芳等人挤走, 贬斥边疆的直臣与能臣。他早已悄悄记下来, 打算适时召回京城的徐镛、张淮、林俊、贺钦等等, 都在此列, 一个都没有落下来。
除此之外, 他对吏部举用官员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认为论资排辈太严重,都是一群老人在干活,看上去暮气沉沉, 也没有足够的精力,精神气十足的年轻人却迟迟得不到拔擢。这倒是与朱佑樘心底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何考计官员也是他最近一直在思虑的问题。
如此看来,纸糊阁老也并非没有才能。若是刘吉刘首辅愿意将聪敏才智都用在正事上,不再保留前朝的歪风邪气,他倒是可以考虑一直留用他。无论御史是不是弹劾他虚伪, 弹劾他媚上,根据皇帝的『性』情喜好来行事,他都可以容忍。
毕竟, 御史们的话也需要有选择『性』地听。诸如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仿佛觉得他不按他们所说的做便不成的人,他却是有些不满意的。若是想真正给他提建议,便拿出务实的风格的来,别总是务虚,甚至是说些套话与空话。更不必总是纠结一些早已有定论的事,平白浪费时光。
比如,巡按直隶的监察御史汤鼐,便在盛赞了他的先生们一番之后,再次攻击吏部尚书李裕是李孜省的同党。许是他尚未更新消息,没能及时拿到邸报,就连已经辞官的尹直他也没有放过——当然,尹直每天都会受到弹劾,对此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让他不满的是,这人竟然还提起了萧敬。说是言官们已经弹劾了他很多次,却不见皇帝陛下处理他,希望陛下明正典刑云云。
朱佑樘沉『吟』片刻,在奏折上批复:萧敬并未在司礼监任要职,其余所提的太监都已经调用他处。另外,其他官员是不是贤能,到底该升迁还是该贬职,自有公论。吏部会按朝廷的规矩法度行事,提拔有才之士。
又比如,监察御史曾璘奏请皇帝陛下应该在宫中遵循三年之丧的守制期,并且要好好孝敬太皇太后与太后、友爱弟妹等等。他还不忘记老调重弹,说万氏有罪,必须要迁葬、削她的谥号才能平息众人之愤。
朱佑樘毫不客气地批复道:三年之丧以及孝养两宫、友爱诸王公主等,朕自会尽心。削万氏谥号以及迁葬之事已经有定论,不要再提起了。
诸如此类的奏疏,占用了朱佑樘大量的时间。他将刘吉的折子发往内阁,命内阁与吏部一起讨论。让吏部尽快着手,将当年无辜被贬斥的臣子们都召回来,顺便拟定新的考课之法,务必要将能人志士拔擢出来。
就算已经做出了不少批复,御案上仍然堆积着一叠叠奏疏。朱佑樘略扫了几眼,想起了张清皎的叮嘱,侧首问何鼎:“眼下甚么时辰了?”他的皇后劝他,只要过了半个时辰,便须得稍微歇息片刻。或用些汤羹,或用些茶水点心,而且须得起身围着乾清宫走动两圈。他觉得倒也有些养生的道理,便满口答应下来。不过,真正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何鼎正带着小太监们准备茶点,又有尚食局的女官们送来了补益气血的汤羹。朱佑樘缓步走过去,眼角余光瞥见李广捧着一只『插』着雪白寒梅的秘『色』瓷梅瓶走进来:“这是皇后剪的?”
“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刚刚陪着太后娘娘在宫内苑里转了转。见有一树雪梅开得好,便特地剪了几枝。这梅瓶也是娘娘选的,几枝梅是娘娘修剪过的,刚『插』好便让奴婢送过来了。万岁爷觉着,放在哪里合适呢?”李广满面笑容地问。
“就放在御案上罢,那堆奏折旁边。”朱佑樘道,思索片刻又问,“皇后眼下正在坤宁宫里歇息?”
“是,娘娘才回宫。”
“走罢,去坤宁宫。”朱佑樘便道,让何鼎将吃食都收进食盒里。他独自一人用这些,怎么也有些没滋没味。若是有皇后相陪,自然便觉得这些吃食更美味,也更有几分温情脉脉之意了。而且,横竖在乾清宫周围转转也费时间,倒不如在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来回两趟呢。
片刻后,皇帝陛下来到坤宁宫,就见皇后娘娘正在书房里观赏他前些时日得空画的傲雪寒梅图。白雪红梅,相形衬托,格外夺人目光。她看得也很专注,连他已经来了坤宁宫,就立在她身后都并未察觉。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轻轻笑起来:“怎么?今日去了一趟宫内苑,观赏了实实在在的白雪红梅尚且不够么?”
“红梅之美,与雪梅之美全然不同。臣妾看着万岁爷这幅画,便想着该如何画一幅雪梅图。方才赏梅的时候,臣妾想起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万岁爷觉得,怎么才能将诗中的意境画出来呢?”
“这却是有些难倒我了,待我想想,再给你解答罢。”朱佑樘沉『吟』片刻,回道。
张清皎回过首,嫣然一笑:“臣妾倒也不急。不过,今天都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万岁爷怎么还是那般忙碌?不是除夕马上便要封印了么?连封印前一天,也不能让万岁爷好好歇息歇息?臣妾还想着,好不容易休沐整整四天,之后又有上元节的十日,可得让万岁爷好生缓一缓呢。”
朱佑樘笑道:“你有甚么安排?”
“唯有没有任何安排,万岁爷才能真正得到休息。”张清皎认真地道,“那些宫宴、廷宴、庆贺宴,能简办的便简办,万岁爷能早些退席便早些退席。若能在软榻上躺着小憩,怎么也比在宴席上正襟危坐强些。”
他的身子骨本来便不好,就该在休假的时候好好享受休闲时光才对,哪里能全年无休地工作呢?照她来说,就该向宣庙学习,将处理朝政与闲暇时间分得泾渭分明,这才能真正将身体养得健康起来。当然,既然她家的皇帝陛下不是这样的『性』情,那便由她来安排,由她来监督就是了。
朱佑樘禁不住笑出了声,连连颔首道:“你说得是,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可得真正闲下来才好。不过,我若是闲了,你却不得闲,也没有甚么意思。打理宫务之类的,也可稍微缓一缓,不必着急。”
“臣妾才不着急呢。”张清皎道,“等到上元节休沐过去之后再说罢。”区区半个月,就想接手宫务以及开始谋划整顿,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先详细地了解目前的状况,让竹楼先生和李广好好打听一番,才能做出更合适的应对。
对于自家皇后这种生活态度,朱佑樘极为接纳。有时候,他也禁不住会想,其实他亦不必着急。毕竟他还没有凑齐最适合的内阁以及六部尚书人选,对于该如何一步一步整顿朝政也没有完整的构思。不如先辨别朝堂内外的问题都有多少,再根据紧要与否做出应对。否则,朝政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有考虑不周全之处,便很难继续推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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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除夕,朝廷上下、京师内外大大小小的衙门都正式封印休沐。
一早,帝后起来便一起给挂在书房里的九九消寒图添了一笔。而后,朱佑樘携着张清皎去给周太皇太后、王太后问安。两位长辈一个精神略有些不济,尚未从年前的丧事中完全走出来,一位看穿了小夫妻俩想单独待着的小心思,便让他们回宫休息。
不过,从慈寿宫出来之后,帝后却并不急着回坤宁宫。难得有了小半日的闲暇。两人对视一眼,又去了一趟万岁山。一面踏雪,一面观赏松树上挂着的冰凌,悠闲得仿佛民间寻常的新婚小夫妻似的。
“臣妾听说,再往北,出了山海关,如今应该是一片雪国。那里的冬天,刚入冬就会下大雪。树上会挂满了冰晶,树枝都被冰雪封起来,仿佛真正的玉树琼枝。”
“是么?我也听说,南方很少降雪。在岭南之地,冬日里只有绵绵细雨,树木花草依旧郁郁葱葱。甚至他们还会有花市,不像咱们,梅瓶里只能『插』着梅,他们可是甚么稀奇古怪的花都能『插』上。”
“臣妾还真没见过,冬日里能开各种各样的花。”前世当然见过,今生对时令却有了更深的认识。万事万物都按照时令生长盛放,虽不似未来那般多姿多彩,但亦是别有一番趣味。
“改日我寻一寻,看看有没有关于岭南风物的书,给你瞧瞧。”
“好啊。其实,国朝各地的风物,臣妾都有些好奇。”
“那便都找出书来看看。”
“万岁爷一人找,未免太辛苦了些。不如,臣妾和万岁爷一起找罢。”
“也好。”
平淡而又温柔的絮语,消失在冬日暖阳之中。成化二十三年的最后一日,是难得雪后天晴的好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一个结尾~
昨天太急了,没有来得及改动~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