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呵……想不到师兄也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养大的徒弟,如何会伤害我?”
谷雨加大了力度,裴硫书的颈脖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裴硫书却毫不在意那道伤口,只是眼神略带哀伤地看着谷雨,她话语中满满的不信任感像是一把火一样灼伤了他的心脏,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办法说出来。
难道要说清明是自愿让那东西寄宿在他的身体里的,只为了得到强大的力量?
那日他只记得头脑中不停地闪过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再清醒时,就感觉到那东西彻底地从他身体里消失了,反观清明,满身弥漫的黑气,他却收放自如。本就冷峻的脸上又加了一层冰寒,目光飘渺,似乎是在看着他又似乎是透过他看向了别人。
那副姿态,丝毫不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所该有的。
他忽地就生出一种预感,如果放任清明继续这样的话,他会将这世间所有一切剥夺殆尽。
“掌门以后再也不会受黑气所扰了,所以……”
清明一边向着裴硫书这边的门口走来,一边淡然说道。在与裴硫书擦肩而过的时候又低语了一句“所以,我绝不允许你和师傅再有任何的牵扯。”后便大步跨了出去,唯有清脆的脚步声还依稀在耳边回响着。
在清明走了很久后,裴硫书才听出来他话语中满满的独占意味。
后三日,正是仙剑大会的决赛,裴硫书作为掌门人的身份是需要在旁边观赛的,原本清明一切的发挥如常,但在与一名术法强劲的弟子比赛之时,淡淡地朝着他这边看了一眼,清冷俊美的脸上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后他便像是故意地一般释放出了身上的黑气,如浓墨一滴落入水中,在空气里层层晕染开来,不仅将与他对手的弟子打成重伤,黑气还有逼近场下其他弟子的趋势,裴硫书心中一惊,难道清明已经为那物所控制,嗜血成魔,想要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半出于情态紧急,一半出于对清明的忌惮之情,裴硫书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命令弟子布下了万剑伏魔阵势必要将清明就此除去。确实他当时是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但吸收了那团黑气的清明一日活在世上,就会有一日的担忧。
不如就此杀了他罢。
再明知一个人会犯错的情况下,是在他犯错之后去惩罚去弥补,还是在他犯错之前去消除去避免?裴硫书选择后者,哪怕清明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但当万分之一成为了现实,就是百分之百的危害!清明这个人,必须死。
可当天际落下的那道白衣身影时,裴硫书却觉得自己突然无法面对了起来,他不想让师妹看见他下定决心杀人的模样,更不想看着师妹为那个即将入魔的逆徒难过。
或许那黑影会选上他和清明是有原因的,他和清明在某个方面伤来说是一样的人,对很多一直以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东西,虽然没有达到爱的地步,但在心里已经规划成为了自己的独属,别人碰一下都觉是在侵犯,而这样东西,也包括谷雨。
……
“师妹,你信我一次,可好?你不要再管清明,我也将流云门的掌门之位传给苟岱,余生,我们就过寻常人的生活好不好?就像小时候……”
裴硫书空手握住了谷雨架在他颈脖之上的剑刃,平日里那只干净白皙的手立刻染上了鲜血,从指间缝隙里溢了出来,顺着手肘流下,染红了一小片的纯白衣袖,看上去无比刺眼。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裴硫书语气殷切地说道,但话语尚未说完,就被谷雨打断。
“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师兄。”
一句冷情的话将裴硫书拉回了现实,是啊,怎么可能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师妹不再是当年那个人人称赞的修仙天才,他也不是那个喜欢跟在师妹身后性格软弱的平凡师兄了。
已经过去的,就再也没有办法重来一次了。
见裴硫书颓然地松开了手,谷雨也就缓缓收回了剑,低头轻语:“我收清明为弟子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眼中的戾气,从来都不知收敛半分。呵……本以为受徐钰纯良性格影响,这些年过去了会好上一些,然而……”
谷雨闭了闭眼,敛去眸中的黯然,吁出一口气,继续道:“清明无论是做了什么,唯独他是我徒弟这一点不会改变,就算是入了魔,就算是危害了苍生,他是生是死,都该由我决定。师兄,你没有资格对他出手。
……今日之事,我也不再追究,我会带着清明离开流云门,永生永世不再踏足月形山一步,师兄也请答应我一件事。”说到这里,谷雨顿了顿,转身之际丢下一句:“替我好好照顾徐钰。”
白色的衣袂飘起,连同着那白皙如同初雪一般的肌肤逐渐化成了幻影。裴硫书抬起手想要拉住那片衣袂,终究还是落了空,看着那人渐行渐远。
这一别,后会无期。
谷雨回到了原来的赛场上,看着徐钰小心翼翼地将重伤的清明护在怀里,和那些执剑的弟子们僵持着,谷雨心下安慰,伸手像是在徐钰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后,扶起了他怀中遍体鳞伤的清明,对着所有的弟子开口严肃问道。
“你们来到流云门修仙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众人闻言面面相嘘,谁也不曾想到谷雨会突然问他们这么一个问题,但被谷雨认真的语气一震,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说道:“除妖降魔,保卫百姓。”
“好,传闻中神踏光而来,普渡众生,妖魔可也是众生的一种?”
听了他们的回答,谷雨面色不改,继续问道。
六界为:灵,妖,魔,人,仙,神。那六界众生自然也是包括妖魔的,这点无人敢给予反驳,便全部沉默了起来。神普渡众生,为人所敬仰,所供奉,是因为他有一颗可以包容万物的心吗?
这么说,除妖降魔,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词?
“乱心者为妖,害命者为魔,让你们除妖降魔是为了保护平民百姓的安全,惩恶扬善,而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的荣誉心,肆意斩杀无辜的妖魔于刀剑之下!人心与妖魔之心都是一样的,妖有好妖,人也有恶人,你们只一味地驱除异类,和胡乱杀害人类的妖魔有什么区别?”
能够进入流云门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愚笨之人,谷雨这番话说得他们鸦雀无声,就算是不能赞同谷雨的说法,但也莫名地感到羞愧低下了头,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应答谷雨。
“清明即便重伤师兄弟,但这是在比赛场上,容许一切不危及性命的搏斗行径,你们说他修炼邪魔的武功?说他卑鄙?可笑……他若是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你们就不会只是受伤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况且,天下武学为一家,无论是修习何种功法道术,都是需要先天的资质和后天的努力的。你们每一个人进流云门时的资质都比他好,现在打不过他了?要怪的是他修习魔功,而不是自己不够努力?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修仙的觉悟也不过如此。”
谷雨平日里极少说话,但今天这些话实打实地落在了那些弟子的心上,一字一句都好似是奔着呛人的劲头来的,却有有理有据,楞是让人无话反驳。妖魔都是该杀死的吗?但在他们除妖的时候,也有些小妖怪天真善良,从未做过一件坏事,这样的妖怪也要杀吗?他们对此感到迷茫了。
言到即止,谷雨扶起昏睡中的清明的一条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向着人群包围外的地方走去,她急需找个地方给清明疗伤,不若这么重的伤势,不过今晚,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呼吸。
“师傅!等等我……”
身后的徐钰看见谷雨要走,急忙也要追上来。
“定!”
谷雨一字真言说出口,徐钰顿时站在了原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了一般,动弹不得,俊朗的脸都已经开始憋得通红,慌张地对着谷雨喊道:“师傅,不要丢下我,我也要与你和师弟一起!”
隐隐约约,他已经猜出了谷雨的意图,她想要带师弟下山,远离人世,却要将他一人留在偌大的流云门。
“钰儿,留下!”谷雨微微侧目大喝了一声,然后对着四周充满怀念地看了一下,才放缓了语气,道:“……好好的,替为师看着这个流云门。”
徐钰性格无争,虽然资质平淡,但他有一颗为民立命的正直之心,这么多年,他只是依赖自己习惯了而已,再加上有了清明做对比,他便疏于训练,是以法术也没有精进多少,但他若是保持着这样的赤子之心,好好修炼的话,必定会有所成就。
修仙,修得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啊。
只凭谷雨一句,徐钰就住了口,师傅看上去好商量,实则个性执着,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很难再改变,师傅能够这样说,大抵是真的不想要带上他一起离开了吧?徐钰就这样看着师傅扶着清明一步步离开,背影落在他眼眸中越缩越小,直到化为了一个点,消失在了眼前灿烂的光景中。
那时的徐钰若是知道这一眼便是决绝,他定然会不顾一切追上去的。
不过很多年后,徐钰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才明白当年师弟看着师傅时墨沉沉的眼眸中闪现的动人色彩是什么,还有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师傅为何在遇见清明的事情时才乱了心神。
对一个人与对其他所有人都有所不同时,便是爱了吧?只是那时的师傅和师弟都不明白,才辜负了那么多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