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寂静,不仅仅是谷清雅和竹清愣住了,就连宫袖月也有些怔忪。并非谷雨说得有多么的痴情,他们有多么感动,而是谷雨这话说给京城三岁孩儿听他们都不信。
其效用大概就像是一个刚刚认识你的人突然握着你的手,满目深情地说:“啊,我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爱上了你。我爱你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一世一生只爱你一个人。”
你非但不会有任何感动的地方,还会觉得这人脑袋被门挤过吧?
蹲守在后花庭外时刻注视着这里情况的大胖小胖二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然后在谷雨如同刀刃的目光下立即站好,如同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却在没有什么人注意的时候对着谷雨眨眨眼,那眼中明显的意思就是:“主子,您这撩汉技术也太差了吧?”
别问谷雨为什么会看得懂这两个人的眼神,现在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也不能怪旁人不相信,谷雨来京封爵,与宫袖月阔别十年未见,相处不过数天,又怎么会深情到如此地步?更何况他们幼时在一起的还不是那么愉快的记忆。
就算是谷雨对长大后的宫袖月一见钟情,真的产生了终身只娶他一人的想法。
那这份爱又能够持续多久?爱的时候都是真爱,绻缱情意令人付出得义无反顾,但当这份爱随着时间消减,不爱的时候离开得也同样是义无反顾,再深情的话语也经不起时间的推敲,与其相信着那一份独一无二的爱情,不如从头到尾就不要存在期望,没有了期望也就不会失望。
皇室中人,薄情自古。
曾经皇族也有过这样的人,为了一人而宣誓天下,羡煞京城多少男儿,可后来不也是另娶他人,留他一人把寂静时光都看遍。爱说不了永远,我爱你,就是现在,仅此而已,更别为以后做出什么承诺,那些甜腻的情话在日后感情淡漠时都会化为尖利的匕首,一刀刀地刮在心上。
不是伤了你,便是伤了他。
但也有些人痴情不负,认定了一人一辈子,便是一人一辈子。只不过这样的人太少了,或者说比起诚揽天下人的祝福,他们更愿意就平平淡淡守着只属于他们的日子,不为人所知,便就不为人所信。
谷雨不在意其他人或诧异或嘲讽或倾慕的目光,她只看着宫袖月,天下人都可以不相信她,唯独宫袖月,不能不信。
宫袖月低眉莞尔,抬起一只手从谷雨的脸侧轻柔抚下,落在她的下巴处,燕眸中都染上了笑意,温声道:“我信。”
信个鬼!
谷雨从未见过有人写着一脸的“你在逗我玩?”的字样,开口却来一句“我相信你”的。
宫袖月笑得太过温柔,令谷清雅心中敲响了警钟,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模样美好的如同一幅画,红衣白衫,天造地设。一个妖冶一个淡雅,明明是两种那么突兀的颜色,此刻却融合在一起,令背景都化为黑白,唯他二人占据了满目光华。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不知什么时候,竹清落坐在琴旁,弹起了一曲《凤求凰》,一边款款唱起,一边却是泪流满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更不知道自己何时胆大到如此地步,竟在殿下还未允许的情况下就弹起了琴,琴音涓涓,却涌上一种苦涩。
袖月公子可真是幸运啊,即便是郡主说出来的话无法让人相信,可最起码她在说出这些话时是深爱着袖月公子的,这便足够了。不说以前或者以后,现在彼此相爱就足够了。
泪眼模糊中,他眼中映出殿下的身影,可殿下的视线却只落在郡主和袖月公子身上,心中黯然,手指却是越发用起力来,琴弦割得指腹生疼,仿佛下一刻琴弦就会崩断一样。
突然,他的手被一人按住了,竹清抬头,诧异地看向宫袖月,便见他微微一笑。
“方才殿下让袖月抚琴。”
竹清忙擦擦眼泪,起身退到了一边,低头小声道:“是竹清逾越了。”
谷雨一惊,宫袖月一直单手出袖也就罢了,现在弹琴的话,他要怎么掩饰另外一只手上的伤?正不解着,却见宫袖月落座之后还空出一人位置,隔着纱帘抬头看她,缓缓出声。
“郡主,袖月想要弹琴。”
话语中大有某种威胁意味,智商终于在线的谷雨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便就揭开帘子,走到他身边,也坐在了琴前,抬起一只手,与宫袖月一同搁在琴弦之上,谷雨侧目询问:“大月亮想要弹什么?”
“便是竹清公子刚刚弹的《凤求凰》吧。”
“好。”
刚刚她道弹琴娱乐,大概是被宫袖月曲解成男子只能抚琴令人作乐的意思了,这会儿宫袖月要她与他一起抚琴,那便是证明了就算是让人观赏娱乐也该有她的一份,好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宫袖月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
不过他就这么高估她吗?虽然她会弹琴,而且对这首曲子还挺熟练的,但以前的谷郡主可是不会的,那两个人共弹一首曲子岂不是会惹得人笑话?
谷雨还在疑惑着,便听见宫袖月不经意间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下一句话便又专心地看琴了。
“弹错了袖月就不回去了。”
好生气哦,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谷雨暗自吞下一口血,乐观点,宫袖月这意思不就是同意和她回去郡主府了吗?这样想着,谷雨的神情就越加认真起来,虽然她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弹凤求凰,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也有可能是老板为她攻略得更加方便一点,曾经教过她这首曲子吧?
毕竟她好像在攻略男配之前一直和老板在一起的,别看老板平日里吊儿铃铛的模样,却是会不少东西,隐隐约约记忆中,有老板教她识字读书的场景。
这么一想……她不会是老板在哪里弄出来的私生女吧?
谷雨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恐了!
不管谷雨怎么想,曲子还是要继续弹下去的。谷雨定下了心思,随着宫袖月的动作也一并弹了起来,指法漂亮熟练。一曲到尾,就连宫袖月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赞叹。
谷清雅却在那边黑了大半张脸,她觉得自己被灌了一大口狗粮!情话果真动听,谷雨三言两语,就让宫袖月真的相信了。呵,什么就爱一个人,当初他不也是这般说着,最后却抱着其他女人对着她的胸口开出致命的一枪吗?
假的,都是假的。
“皇姐,你说只娶月儿一人,那你难道要休去家中那些夫郎吗?”
皇族女子,十二岁便可立侍郎,十五岁便能立侧夫,二十岁时可举行封夫大典,立正夫。谷雨已至二十,而且她贵为金鳞之主,家中就算是没有侧夫,也该有几个侍郎的。
谷雨却十分无辜地看向谷清雅:“本郡主十岁便与母上征战沙场,守卫风临一方领土,家中哪来的夫郎?”
……
传说中守卫风临之剑,金鳞之主,好可怜……有权有势有地位,却连个男人都没有,大胖小胖默默地为她们主子掬了一把泪,主子单身二十年不是没有原因的啊,而且不说主子,她们骄阳军的士兵都少有娶夫,战场上,朝是红颜暮成骨,若是娶了夫郎在家,长年累月地等着也就罢了,若是有一日战死了,岂不是辜负了人家?
谷雨,算你狠!
谷清雅深感头疼,她向来处事沉稳,就算是在女帝和凤君那里都游刃有余,偏生遇见这个凡事都出乎人意料的谷雨郡主,结果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乱了套。
“好了!茶也喝过了,琴也弹了。大月亮,我们回家吧。”
谷雨起身说道,然后伸手也将宫袖月扶了起来。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带走宫袖月,只要他同意了,女主怎么想根本就不在谷雨的考虑范围之内。
宫袖月对着谷清雅盈盈一拜,说道:“这一日来打扰殿下了,袖月告辞。”
两人走出了太女府,坐在马骄中,而大胖小胖则是在外边骑马而行,其实谷雨也是想要骑马的,只不过留下宫袖月一个人坐在轿子里似乎不太好,他与常人相比容易生气多了,偏偏还憋在心里脸上平平淡淡地不说出来。
这马轿里还算是宽敞,谷雨便与宫袖月各坐一边。宫袖月手中拿了本蓝皮纸书翻阅着,而谷雨一夜未眠,这会儿轻松下来,困意便席卷而来,再加上轿身随着前面马的走动也有些摇晃,更让人想要睡觉了。
谷雨靠在旁边木板上,眼眸微阖,正要小憩间,模模糊糊便听见宫袖月道:“竹清公子琴弹得不错呢。”
“嗯,不错……”
“人长得也是出尘脱俗呢。”
“嗯,脱俗……”
“那郡主殿下可想娶竹清公子?”
“嗯,娶……”谷雨刚答完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刻惊醒了,慌张地看向宫袖月,他弯起眉眼笑得如沐春风,这个表情……很危险啊。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今生今世只会娶你一人,你并不信我!”谷雨拉过宫袖月的胳膊,询问的语气中一片冰寒。
宫袖月轻轻拍下她的手,以书掩面,似是叹息道:“当年太女殿下迎娶竹清公子时也是红妆十里,羡煞旁人,如今却不过当竹清为乐师以作赏琴之趣。”
“红妆十里,你也羡慕么?”黯下眸色,谷雨问道。她知宫袖月是在惋惜竹清,可竹清现在生活得怎样又与她何干?她在意的从头到尾地只有宫袖月一人而已,况且竹清算是男主之一,谷清雅虽不爱他,却也不会对他坏到哪去。
“……不羡慕,袖月要的可不止十里红妆。”宫袖月翻开书页,坦然道。
“那我便以江山为聘,如何?”
谷雨一言惊人,就连宫袖月也愣了许久才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见谷雨神色不似作假,宫袖月低下头沉思片刻突然抬头对谷雨认真道:“那公子当嫁!……谷雨,我信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负我。否则袖月便是下地狱,也一定会拉上你一起。”
话语落下,宫袖月便丢了一块玉笺给谷雨,道了一句“这物什对于袖月来说无用了,郡主便帮袖月毁了它吧。”后便继续看着他自己的书去了。
谷雨接过一看,正是那刻有他名字的玉笺,是皇家定亲之物,谷雨将玉笺握在掌心,伸手出轿子窗,渐渐用力,一堆粉灰便从谷雨的掌心处掉落,在马骄后面随风撒了一地。
宫袖月,终究还是选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