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刚竹搭建而成的竹屋还带着些清静悠闲的气息,门前庭树荫荫,一堵矮墙将竹屋与山间的竹林隔开,靠矮墙边栽了些矮短的果树,现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再其下繁花似锦。另一边用掏掉了竹节的空竹从山顶上的一处泉池引了清澈干净的泉水下来,有一陶制瓷缸接着,瓷缸里种了些睡莲。
谷雨站立在庭间,负手看着这些,觉得果然还是得在旁边种一颗桃树,桃树下布置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沈暮之空闲之时也可在石桌上写写文章作作画,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种“满院悠闲墨色香”的感觉。
以前,谷雨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隐居山林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到时,心中还有一阵恍惚,她与沈暮之真的能够生活下去吗?能生活得好吗?
见谷雨在院中伫立许久,沈暮之眸色变了变,继而一低头掩住了眸中的深邃,着手将切好的西瓜瓤放在了果盘里,便向着谷雨的方向走去,刚一踏出门槛就踩上了他之前扔到门外的西瓜皮,可见,体积大是很重要的,西瓜皮的威力也不是一般的果皮可以比得上的,沈暮之“啊啊啊”一路滑到了谷雨身边,其间打翻了三个花盆,拽断了一棵小树苗,还压倒了一大片谷雨种的山百合。
“好疼!疼疼疼疼疼……”
瓜后肇事者显然没看见在一旁脸色都黑了的谷雨,自顾自地揉着摔疼的屁股一个劲地坐在地上哀嚎着,不过这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谷雨来扶他起来,沈暮之凭着动物本能觉得有危险接近,立马仰头对着谷雨绽放了一个比百合花还要灿烂的笑脸。
“为夫摔倒了,要娘子亲亲才能起来。”
语音刚落,只见谷雨举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搬过来的大石头朝着沈暮之砸去。“那你就永远别起来了!”……开玩笑的,说是向着沈暮之砸去,还不如说是向着沈暮之旁边的方向砸的,所以沈暮之也就稍微偏了下身子便躲了过去。
啊,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啊。
没有等到谷雨来亲他,沈暮之也就坐在了地上不起来,见他这般模样,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公子哥倒在一片百合花上衣襟大开的场景还真是有几分诱惑的意味,但谷雨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沈暮之的身……下,有些心疼那一朵朵开得正艳的百合的谷雨叹息一口气,怎么沈暮之就是有百分百踩到瓜皮果皮摔倒的技能呢?
伸出一只手要将沈暮之拉起来,没想到沈暮之就着谷雨那只手将她也拉倒在地上,翻身将谷雨压在身下,从衣袖间掉落下来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胸膛上,这些动作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谷雨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胸前寒刃上倒映出她平静到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冷漠面孔。
从谷雨的角度看去,沈暮之额前偏长的墨发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眸,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何种神色,只看见他樱色的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谷雨忽然伸手抚上了沈暮之的脑袋,轻轻揉了揉,然后道:“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纵然是离开皇宫这么久了,久到就连初一十五也告别了他们想要去江湖上做一番闯荡,但谷雨一直感觉得到沈暮之对她的杀意没有消减过,从东厂被毁的那一天起,从初一的剑指向了谷雨的那一刻起,沈暮之就一直想要杀了她。
沈暮之握住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刺下去刺下去,那样他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怕的了,永远不必害怕身下的这个人会离开自己,会背叛自己。
即便是这样告诉自己,沈暮之也没有办法下手,刀尖正对着谷雨心脏的位置,就连外襟被都划破了一层,但却没有伤到谷雨任何地方,是了,这个人伤到一丝一毫,他都会觉得心疼。
沉默了一会儿,谷雨便听见沈暮之用第一次他们见面时那样平静而毫无感□□彩的声音徐徐说道:“住在山上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山下的村民也很好,还会教我播种和识别一些有价值的药草去城镇卖去药店。我很聪明的,看过一遍的药草绝不会忘记,山上的泉水我也可以挑回来,如果有老虎狼什么的也不必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绝对会保护你的……所以,别离开……”
原来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装作没有感情。
谷雨单手将沈暮之揽向自己,那刀尖便更近了几分,见谷雨素白的衣裳映了些鲜红的血出来,沈暮之吓得将匕首扔向了一边,拉起袖子就要捂在谷雨的伤口处为她止血。“痛不痛?严重吗?”声音已有些不稳,像是谷雨喊一句痛,沈暮之就会自责得哭出来。
当然,只是像而已,沈暮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哭呢?
没有了匕首的阻碍,谷雨也就放心地紧紧抱住沈暮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类似于兰花般的清香,好似不讨厌。
“我们成亲吧,沈暮之。”
反派之所以会成为反派,就是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有正常的三观,就连没黑化的沈暮之也一样,沈暮之想要杀她的原因不在于其他方面,而是害怕她会离开他,太过于害怕便索性不如杀了她,这样的话,就算是做不到陪伴,那么也不可能会抛弃他了。
想原著里,沈暮之会□□沐千雪不也是这个原因么?害怕沐千雪会离开他,回到龙傲天的身边去。不过现在沈暮之可是到了想要杀了自己的地步呢,那是不是证明,现在的沈暮之在乎她会比原著里在乎沐千雪多一点?
能这样想着的谷雨姑娘不得不说也不是什么三观正常的家伙。
不过谷雨还是得反省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没有给足沈暮之安全感,他又怎么会这样患得患失?索性向他表明了态度,不然以后和沈暮之一起生活着,还要时不时提防一下刺过来的匕首,也是挺累人的,而且看那刀刃上还粘着些明显和她血液颜色不同的粉红色,刚刚才切过西瓜吧?沈暮之衣袖里揣着这样一把匕首,刚刚摔倒时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他自己?
一直在等待沈暮之从她所说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的谷雨无聊着想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又担了不必要的心。
谷雨没想到的是等来半天,等到的却是沈暮之单薄的两个字。“不行。”
why?
猝不及防的谷雨没忍住飙出一句英语来,难道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脑补太多,沈暮之想杀她只是单纯的想杀她而已?
不对,刚刚沈暮之说那些话时隐隐约约的期待不似作假。那么,他又为什么拒绝了她?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话,成亲的话也是没差的,即便是现在的沈暮之对她只是依恋,只是在孤独的压迫下想要有一个人陪伴他而已,但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沈暮之去爱她。
可是现在沈暮之拒绝了,谷雨的全部构想一下子落了空,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始终说不出来一句话,她没有爱过什么人,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求婚被拒什么的,应该算是失恋吗?
“我可是个太监啊,没办法给你一个家。”看是漫不经心解释出的一句话听起来只会更加让人觉得苦涩。
不管是怎样的结局,都改变不了沈暮之是个太监的事实,当初那个地方被割去的痛重新涌上了他的心头,听着谷雨那句“我们成亲吧”沈暮之很想要答应,甚至很想抱住身下的女人狠狠地亲吻着她,明明那种东西都没有了,他却还是会情动,不说那么好听的话就好了,那他也就不会从中生出几分期望。
起码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她如果想要离开的话,自己还是能够放她走的,这下子是真的放不下手了啊。
知道了沈暮之纠结的真正原因,谷雨只觉得心疼,这个男人,骄傲了一生现在娶一个女子却自卑到不敢答应,明明一开始说做对食的他,明明非要喊她为娘子的也是他,等到真正要结发为夫妻的时候,退缩的也是他。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督主大人了,初见一面,便惊为天人。而且,这个地方不能称为我们的家吗?如果你想要的话,以后我们还可以收养个孩子,和你一起采草药,打老虎都行。”
对于谷雨来说,沈暮之身有残缺这种事情实在是算不了什么,故而她也就说出了口,无论是来到这个世界攻略沈暮之,还是在以前老板的书店里看到这本书的剧情时,她都是知道沈暮之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对他产生了感情,类似于喜欢的感情。
反正便是不讨厌,如果要和沈暮之在一起度过一辈子的话。这不仅仅是因为要攻略的原因,谷雨也没委屈到自己非要牺牲数十年时间去陪老板完成一场游戏的地步,甚至老板都没有说让她什么时候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在这个世界的有生之年,她便一直在沈暮之的身边吧。
他是个太监没错,但她不嫌。
下定决心的谷雨便听见将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在她胸前的沈暮之声音闷闷地说:“这样看来,娘子喜欢的果然只是为夫的脸而已。”
呵……被沈暮之恢复以往的撒娇语气逗笑的谷雨伸手又拉住了沈暮之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然后笑道:“那是当然,夫君长得好看。”
谷雨平时里极少会笑,因而也就多了些可贵,这般看来正如三月桃花盛开,脱出了些稚嫩,谷雨眉梢上都带着少女初初长成的妩媚,沈暮之砸了下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果然长得很快,想到以后谷雨还会越长越好看,越来越吸引人,他便遮住了谷雨的眼,道了一句“不及娘子”便倾身亲吻了上去。
一直到后来,谷雨和沈暮之都没有成亲拜堂,当谷雨提及这件事情时,沈暮之总寻了些借口搪塞了过去。久而久之,谷雨也便不再提了,也许是觉得谷雨会因此生气了,沈暮之就变得越发缠人起来,就连夜间,也抱了一床被子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与她相拥而眠。
悠悠时光倏尔而过,年迈的沈暮之坐在谷雨早些年种下的,现在已经如他一般苍老的桃树下画一副画,画中是一女子低头在专注着研墨,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最后一笔提了上去,沈暮之便收了笔靠在桃树下浅眠。梦里,他回到了年轻时候,那小太监就在他的眼前研墨,眼睛只看着墨,而不看着他,他想要为她作一幅画,但到底还是收住了手,到旁边去吃那已经搁置了一天的葡萄。
也许她能阻止他,还能和他说说话。
梦到了深处,沈暮之便笑了笑,谷雨在一旁为他身上盖了件衣裳,年老的沈暮之可没有年轻时的好身体了,就任他在桃树下这样睡下去的话,肯定会着凉的,不过看他这般模样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吧?暂时不叫醒他好了。
这么多年谷雨也明白了,沈暮之不肯娶她是为了有一天她如果同他在一起反悔了还可以下山去另嫁他人,如果两人一旦拜堂成亲,她反悔就失去了余地。
这个老混蛋,分明不曾相信过她,明明她一开始就说过会陪伴着他,一生一世。她确实也如自己所言,陪伴了沈暮之一生一世。
这一生,他未娶,她未嫁,但两人不曾远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