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及大联盟盟主一位的继承问题,香菜望天长叹,满目沧桑与无奈,跟个生无可恋的小老太太似的。
她向藤彦堂如实吐露:“说真心的,我对金爷的位置也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怕麻烦啦,我在锦绣布行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你说我去了大联盟还能那么闲散么。”
藤彦堂与她十指紧扣,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绪在这一刻平静下来,叹息似的感慨一句:“谁没有野心呢。”接着他又说,“你要是想当这个盟主,应了金爷也无妨。只是……恐怕这个盟主不好当。”
香菜不忍见他忧心忡忡,一派轻松的开玩笑道:“没事儿,就算我坐不稳那个位置,不还有你呢么。”
藤彦堂哭笑不得,虽然他很想香菜能够在各个方面依赖他,但真当她依赖过来的时候,他怎么突然感觉压力山好大……
“人家金爷看上的又不是我。”
“一开始他不是看上你了么。”
“那你呢。”藤彦堂笑吟吟的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让大好的月色也逊色了几分。“你一开始是不是也看上我了?”
对上他温柔缱绻的目光,香菜感觉耳根子一阵发烫,异常的温度很快蔓延到她的脸颊上。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满心期待的藤彦堂听她来了这么一句,脸立马垮下来,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见他如此幽怨,香菜忍俊不禁。她刚一露出笑容,半边脸就被藤彦堂拧了一下。
两人刚走到巷子口,一辆军用车驶来。司机似乎是要引起谁的注意,疯狂的鸣笛。
“香菜,香菜——”
车还没停下,车上的人就大喊着香菜的名字。
香菜和藤彦堂一同转身望去,只见车子停在了巷子口对面的街边,敞开的车窗露出一个人的脑袋。
藤彦堂眼力好,即便夜色很暗,他也认出了车上的人。
“燕松?”
香菜心弦紧绷起来,她和燕松于巡捕房告别,前后不过才两三个小时。他深夜飙车找来,难不成——
难不成是被她撂在班房的芫荽出事了?
香菜所料不错,燕松这回确实给她带来了一个跟芫荽有关的坏消息。
“你哥被转移了!”燕松下车时气喘吁吁,好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脑袋被这个消息狠狠撞击一下,蓦地变得一片空白,一阵头重脚轻,香菜感觉自己几乎要站立不住。她抬手去扶墙,却扶上了一条递来的结实臂膀。
见香菜受打击不轻,藤彦堂胸口揪紧,将摇摇欲坠的她扶好后,抬头时一脸凝重,“到底怎么回事,说具体一点。”
“大概四十多分钟之前,巡捕房来了一队日本兵,他们什么手续也没有,就说要把一名叫‘林芫荽’的犯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燕松没法将当时的情况给香菜和藤彦堂仔细描述出来。
不过从他沉肃的神色中,他们也能想象的出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严峻。
燕松还说:“你哥不是犯人,我们跟他们说不清。他们带枪硬闯,还挟持了我们一个巡捕,我们不得已才把你哥交给了他们!”
香菜身子一软,一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向下坠去,幸得藤彦堂及时将她抱住。
此刻她悔恨不已,无力的甩着头,声音孱弱得像一缕微风的絮语,“我不该……”
她不改因为一时意气就把芫荽撂在巡捕房里。
她怎么这么蠢这么幼稚!
先是被阿芸设计被关牢房,洗清了嫌疑却又被日本人当成“犯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别说香菜,连芫荽本人都不知道今天他怎么走了这么大的霉运。
这跟香菜有很大的关系——无论是阿芸,还是日本人,都是她招惹上的。
她正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才悔恨交加、深受打击。如果芫荽有个三长两短,她最无法原谅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藤彦堂将她扶稳,见她失魂落魄,感觉心脏放佛正被利爪撕扯一样。仅仅是一则芫荽落入敌手的消息,就能打倒香菜。他无法想象她哪天真的收到了芫荽遇难或者是遇害的消息,她又会怎样。
藤彦堂知道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就越是需要一颗冷静理智的头脑。
“一定是空知秋!”几乎不用多加细想,藤彦堂就能肯定幕后推手的身份。
香菜打过交道且想跟她打交道的日本人,就只有一个,藤彦堂能想到也就只有这一个——空知秋!
空知秋!
一听到这个名字,绵弱无力的香菜愣了一下,继而亢奋起来,甩开藤彦堂就要往大街上冲。
她要去寿司屋,当面跟空知秋要人!
香菜一动,藤彦堂就知道她想要去干什么。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香菜拦下。任凭香菜怎么剧烈挣扎,他也不松脱对她的钳制。
香菜如魔鬼上身一般,双目赤红,满脸狰狞,用力嘶吼着:“放开我!”
“你冷静一点!”藤彦堂紧紧抓着她的双肩,几乎是用咆哮道,“空知秋这会儿肯定等着你找上门呢,你今天晚上要是去找他,等于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藤彦堂的声音抨击着她紊乱的思绪,香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法抑制心跳如擂鼓一般的剧烈节奏。
见香菜不再挣扎,藤彦堂放缓声音:“如果真是空知秋带走的你哥,我想他八成是要拿你哥当筹码,跟你进行谈判!你这种状态去找他,对你跟你哥都很不利。他抓你哥,就是要把你逼急,你手里没有筹码,他手里又捏着你哥的性命,你这样直接去找他,还不是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香菜胡乱点头,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噩梦,周围的一切和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切实际。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她真希望自己能快点清醒过来。
没能阻止日本人,燕松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连带责任,他希望自己能够派上用场,尽快帮香菜把芫荽从日本人手中解救出来。
燕松自告奋勇问:“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藤彦堂看他一眼,尔后又将注意力放在香菜身上,神情颇为镇定,“什么都不要做。”他又将自己的意思仔细重复了一遍,“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香菜你不去找空知秋,他一定会主动来找你。不管空知秋想利用你和你哥做什么,这一次,谁主动,谁手中的筹码就丧失了一半的价值。你手上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去了就是吃亏——”
香菜望着他,满脸无助,她语无伦次道:“后天……后天船……”
“放心!”藤彦堂用力抓紧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他目光笃定且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我们一定能把你哥安然无恙的接回来!就算他赶不上后天的船,我们就给他准备下一班的船票!”
香菜虚弱的点头,大概是受了藤彦堂的影响,她心里充满了希望,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藤彦堂谢过了带消息来的燕松,然后将香菜送回林家。
比起往常来,林家似乎找了一些生气。
亮亮从香菜低落的情绪中察觉到什么,在香菜进门的时候,难得没有扑上去闹腾,在她脚边打转时,一直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她,喉咙里还发出类似安慰的低鸣。
藤彦堂安慰她说:“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哥现在可能好吃好喝,被伺候的好好的呢。”
“空知秋……”如今香菜叫出这个名字,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子恨意。眼中不停地闪动着厉光,她咬牙切齿得问藤彦堂也是问自己,“他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我想,可能跟苏家有关。”
闻言,香菜抬头看向藤彦堂,目光中有些狐疑。她现在无法冷静的分析他这话中背后的意思。
藤彦堂神情凝着,轻抿了一下薄唇后才又说:“你还记得苏利琛跟日本人结盟要除去苏青鸿这件事吧。你想,苏利琛和日本人既然是合作关系,双方肯定会有互惠互利的条件,苏利琛想利用日本人助他坐上苏家家主的位置上,那日本人一定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现在苏利琛倒台,日本人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却没有得到回报。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你觉得他们会轻易罢手吗?”
香菜点头赞同,不由自主回想起江映雪出事那日,也就是苏青鸿召开记者招待会对外公布接任沪市商会总会长的那日,她被空知秋堵在河马西餐厅——
那天空知秋和苏利琛联手布下天罗地网,还是没能让苏青鸿死成。当时计划告破,空知秋几乎认定是香菜坏了他计划的主要因素。
这一次,空知秋将芫荽从龙城巡捕房要走,恐怕是想要挟持芫荽,从而向香菜“讨债”来了。
香菜抓住藤彦堂的手,央求道:“你帮我打听打听,我哥被空知秋关在哪里。”
藤彦堂反握住香菜的手,用宽大温厚的手中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他轻笑一下,柔声说:“放心,我不会放着我大舅子不管的。我刚才已经拜托燕松去通知我大哥他们,还有金爷了。只要你哥一有消息,就会有人来给我们报告的。”
香菜稍稍安心,但仍不感到轻松。藤彦堂让她休息,但是她根本不敢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大脑的回路就想脱缰了一样,脑海中就会浮现芫荽倒在血泊中的血腥画面,吓得她手心里全身冷汗。
后半夜,林家院里响起狗吠的声音。
藤彦堂用眼神安抚住香菜,起身说:“我去看看”
他下楼去查看院里的动静,再回来时,身边多带了一个个人。
要不是此人和藤彦堂一同出现,香菜几乎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她认得这个人,此人是金爷身边的贴身护卫之一,千聿。
“查到了人在哪儿了。”千聿算是给香菜和藤彦堂带来了好消息,但他凝重的表情让他们知道情况一定不容乐观。
院里的一阵狗吠声打断了千聿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能是我大哥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来了。”藤彦堂跟香菜和千聿示意了一眼,便下楼去了。
直至藤彦堂的背影消失在余光的视野中,千聿方才收回目光看向香菜,“事情有点棘手。”
“我哥他现在怎么样?”香菜现在就想知道芫荽是否安全。
“你哥被连夜送至羊城最大的日本寿司店,被当成贵客一样招待,所以他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香菜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见千聿神情不轻松,她的心情也无法完全轻松下来。“但是?”
好消息的下面总是会有一个转折。
“但是你哥在羊城,这就是棘手的地方。”
见千聿皱起眉头,香菜的心也跟着揪起来。她张大眼等着千聿的下文。
千聿稍稍压低声音,“大联盟与青龙商会有两不相犯的君子之约,羊城是青龙商会的地盘,我们大联盟的人不便在那儿活动。”
言下之意,大联盟就算有心有力能把芫荽从日本人手中解救出来,却受到某方面的制约,无法自由采取行动。
将香菜脸上难掩的挫败与混乱一览无余,千聿目光微微一闪,幽幽说道:“大联盟中绝大部分成员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人的心若有所牵绊,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你的弱点太多,不适合做大联盟的盟主。”
香菜脸色渐渐变得阴鸷,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说话的声音就像是深谷里森然的回音,“所以你现在要跟我讨论盟主谁来坐才合适的问题?抱歉,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这时,藤彦堂孤身一人上楼来。他刚刚打发掉了荣鞅派来送消息的人,一上楼来就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不对,紧接着又意识到他竟然把千聿领到了香菜的卧室里来。
“千聿,辛苦了,谢谢你跑这一趟,回去也帮我们谢谢金爷。”藤彦堂这是变相在在撵人。
也不知千聿听出他的用意没,他深深看香菜一眼,便如同来时一样,去的无声无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