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过有劳您告诉我,那些风车是怎么回事,它们一座连着一座,看起来像树林一样。”
上尉疑惑地望了望泛着白光的海面,好半天才明白伯爵指的是甲米地方向。
“那是甲米地要塞,啊,不,您说的肯定是船坞。风车也是日本佬弄出来,用来给船坞抽水。您喜欢这个?”
“喜欢,”魏斯说:“少年时代我曾有幸游历于加那利群岛,那里是风车之乡。所以这班景象教我看起来分外亲切,您提到的日本人是怎样的一位人物,我倒想见识见识。”
“您见不到他的。他虽然是世俗人士,做派却和苦修士、隐士差不多,除了总督和大主教大人谁也不见,连他那位经受了千辛万苦才来到马尼拉千娇百媚的未婚妻恐怕都见不到他几面――真是一位可怜的美人儿……”上尉的胡子暧昧的翘了起来,“不过尊敬的阿尔方索司令官和他经常有来往,以后可以请他为您介绍。”
“阿尔方索先生,这位可敬的人物缺席了我们今天的比赛。”
“他有仗可打,”上尉的话里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总督交给他四个连和一千个土著人去攻打班诗兰的伊洛科人。那日本人也跟去了,负责照料他制造的大炮与火箭。”
魏斯刚想跟着皮拉尔队长走下炮台,忽然,一阵遥远而模糊的枪声被似乎风吹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声。
“怎么回事?”皮拉尔拿起了望远镜,“从科雷吉多传过来的,难道是灯塔船发出的信号?”
两个人用望远镜轮流观望着,海面上反射的阳光极为炽烈,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只能隐约看见几片白帆在地平线上闪烁。过了近一个小时,魏斯看见甲米地要塞上升起一团轻烟,传来一声炮响。
“见鬼!有船闯入了海湾!”上尉叫了起来。他的双手扶住垛口,“敲钟报警!备战!”
哨兵敲响了警钟,随着警钟长鸣,连队的鼓手开始急促的敲起集合鼓。炮手从营房里蜂拥而出。奔向炮位。步兵们也穿戴上铠甲开始列队。魏斯知道已经不适合留在这里,他走下了楼梯。刚走出要塞,就瞧见惊慌失措得堂?巴西里奥骑着马狂奔过来。
“我派人到处找您,”港口税务官气喘吁吁地说,一边不顾风度地摘下帽子揩汗,“圣母玛利亚在上,瞧瞧您的水手做下的好事,您的游艇会惊动总督大人的。”
“堂?巴西里奥先生,用不着我教您面对一位爵爷应当怎样说话!”魏斯傲慢的回答,“究竟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半个小时后。魏斯坐在一艘舢板里向海湾中划去,税务官瘫坐在舵手旁边,絮絮叨叨地谈起一艘快船如何不顾科雷吉多哨船的警告闯入了马尼拉湾,以“惊人的速度”在港湾内游弋。港内的巡逻桨船和战舰没有一艘能追上这条船,最后船上的水手同意让一艘没有武装的小艇靠近。港务官员才得知这艘快船属于伯爵。
小舢板在桨手们的号子声里破浪前进,那艘把马尼拉湾搅得鸡飞狗跳的双桅游艇渐渐出现在眼前,优雅修长的黑色船身,漂亮的维多利亚式涂装。随着舢板的越划越近,魏斯抬头看见高处的桅盘里有一件熟悉的武器对准了他们——打字机。
舷墙和艉楼上,带着步枪的水手各就各位,控制着四周的海域。威吓那些土著的独木舟不许靠近。
水手们放下舷梯,魏斯从舢板里爬了上去。当他踩到最后一级阶梯时,一只手将他拉上了甲板。
“ back!”薛子良说。
海圻号,或者按照为蛊惑西班牙人而新改的名称——艾斯美达拉号,原先是香港船厂为澳门葡萄牙富商兰代拉建造的私人快艇。一贯精明的工业口从不放过任何坑外销客户的机会,于是兰代拉先生的订单便从香港造船厂变成了博铺造船厂绝好的试验品。有人甚至提议把这艘游艇造成双体或者三体船。最后这些过于惊悚的建议还是被否决了。最后的船型基本脱胎于200吨级双桅巡逻艇。采用已经成熟的铁骨木壳结构。排水量略微减小,加大长宽比,为增强稳性,安装了舭龙骨。但是,当船体基本完工。工人们正往船底钉上铜皮时,传来不幸的消息:兰代拉先生破产了,他的一艘商船在望加锡港外触礁沉没,另一艘满载帝汶出产的珍贵檀香木的船成了荷兰人的战利品。
自然破了产的兰代拉先生无法清偿余下的四成尾款,完工度超过九成的快艇就成了企划院的财产。
海军与农委会、特侦队和远程勘探队打了不少嘴皮官司,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这艘船,用于风帆训练。条件是必须随时听从召唤执行执委会下达的要人和重要物资的运输任务。香港船厂按照海军的要求进行了大大小小的诸多改装,为了让海军学员们熟悉不同的帆装,双桅纵帆的原设计最终演变为钱水廷所说的“”,前桅挂横帆,主桅挂纵帆。一波三折之后,游艇演变而来的风帆练习舰“海圻”在香港基地加入编入了海军序列。至于日后它又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为范那诺华伯爵的私人游艇艾斯美达拉号,在情报口联合主导的行动中扮演角色,当时是不会有人想到的。
“不要把船开进巴石河那条臭水沟。”魏斯说。
艾斯美达拉号在汤都的岸滩附近落帆下锚,谨慎地与圣地亚哥堡发射炽热弹的大炮保持着距离。汤都是另外一个时空里菲律宾最大、人口密度最高的贫民区,现在则仅仅是巴石河北岸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虽然人烟稀少,但是漂亮的游艇还是颇能吸引眼球,十几条满载货物的独木舟逐渐围拢过来,黑黝黝的土著挥动胳膊,各种各样听不懂的语言嚷嚷着向船员兜售菠萝、香蕉、芒果和芋头。游艇上的水手却不为所动,只是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企图靠近者。利用兜售货物的机会登上甲板抢劫船只是马来海盗们的惯用伎俩,往来于此的中国商船和欧洲商船都没少吃过亏。
巡逻舰舰长踩在小舢板顶端的木档上,其身体前倾幅度之大,似乎一个趔趄就会落入水中。他却始终保持这姿势稳稳当当站在那里,盯着愈来愈近的艾斯美达拉号。
以一名飘泊过半个地球的巴斯克老水手的眼光来看,梭子鱼一般颀长的快帆游艇简直就是个罕见的美人。不但比例完美,船只的每个细节都做得十分精致匀称。
三列桨巡逻舰驱赶走土著的独木舟以后,就收起桨正面对着游艇,停在两链以外。下舢板之前,舰长吩咐艏楼平台上的大炮必须做好战斗装备,两舷的回旋炮都要装填好弹药,一边随时开火。可是他的命令落了空,除了甲板下的桨手,所有当值或不当值的水手和士兵都涌上艏艉楼,甚至攀上已经落帆的桅杆观望从这未见过的高桅窄身的奇特帆船。
“乌合之众,”薛子良冲着桨帆船上挤满人的艏楼炮台扬了一下下巴。一个他加禄水手跨在船艏冲角的尖铁上,毫无意义地挥舞着点炮用的火绳杆,该由他负责点放的大炮却远在身后好几米处,炮口前也档满了人。“只要打字机转过去,几个长点射,这条可怜的破船就会变成浮动棺材,那帮白痴们准连个屁都来不及放。”
舢板横靠上游艇,碰出轻微地几声闷响。巡逻舰舰长抓住侧舷的绳梯,没几步就跃上了甲板,全然不顾同舟而来的两名脑满肠肥的港务人员还在绳梯上艰难晃荡,直至被游艇上的水手拉上船。舰长感到疑惑,这条游艇的线形与众不同,修长流畅而又十分平顺,没有高耸的船楼,没有醒目的船艏像,也看不到常见的从两舷一直延伸到艉楼的繁缛雕刻。只见到盘得整整齐齐的缆绳和一些用途不明的机械,还有照得出人影来的柚木甲板。
向前走了两步,他立刻就明白了甲板光可鉴人的原因。一队赤着脚的水手,显而易见是中国人,正跟随拖动的水龙带刷洗甲板;随后撒上沙子,趴在甲板上起劲地用石头打磨起来。眼前这些中国人和戎克船上那些萎靡邋遢的同胞截然不同,穿着整洁的蓝色制服,衣领像荷兰人那样平翻在肩膀与后背上,缠着白色帽带的圆檐草帽下露出短发茬,精神十足却很少说话,随着水手长的哨声整齐地动作。
此情此景令舰长不由得一个劲儿地回想着自己的见习海员岁月,却没注意舷墙边排水口的位置。水龙里喷出的海水漫过甲板,一直冲到他的靴子上才发觉,他慌忙跳到一边去避开脏水,没料到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