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琼州在广州并非难事,澳洲人没打进广州之前,大波航运就在天字码头设有字号,每隔几日有班船往来于临高-广州之间,十分便利。如今珠江江畔的五羊驿已经被大波占为广州营业部,班船也改为每日开行,不但有前往临高的,亦有开往琼山的班轮。
张岱要是想去直接买张船票就可以出发。不过当时人出远门不易,客居更有种种不便之处。为了旅途顺利起见,略有身家地位的人,出门前都要写信请托目的地的熟人照应。若没有亲朋好友在当地,也要转弯抹角设法找一个,带一张介绍人的帖子去拜访求得对方的照应。对于缙绅大户来说,这样的彼此来往照应更是常事。
张岱去临高自然也做这样的打算。梁家和澳洲人有联系,他原本就是准备请梁存厚设法安排的。
如今广州失陷,梁家也是“世受皇恩”,自然不便和澳洲人再有所来往――实际上现在全广州的缙绅们都是这个态度,谁也不原意自己落下个“投髡”的口实,给自己的亲朋故旧惹来无谓的麻烦,特别是不少人的父兄子侄还在大明为官游学,更是不敢和澳洲人再有什么往来了。
梁家即无法出面,张岱还有后招:杭州的三水赵秀才。
在杭州,赵引弓与他往来频繁,可算是“朋友”――这倒不是张岱折服于赵引弓的特殊气质或者人格魅力,而是出于张溥这位复社领袖的关照。
这位三水赵秀才的“澳洲背景”在杭州的缙绅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张溥的看法更进一步:赵引弓其实是髡贼的代理人,很有可能他自己就是一个髡贼。
髡贼在广东的作为,张溥并非一无所知。不过,和东虏相比,髡贼于大明是有利有弊,并非东虏那样纯以野蛮抢掠为能事,若能加以引导利用,不失为大明续命延寿的一剂良药。
因此他暗示张岱,不妨与赵老爷结交,维持一定的友好关系,在关键的时候便是一个可靠的沟通渠道,多少也能掌握一些髡贼内部的情况。张溥知道:朝廷对各路敌人的了解,堪称惊人的无知。
张岱没有张溥考虑的那么复杂长远,但是他素来好新奇精美之物,三水赵老爷带来得各种“澳洲货”正好满足了他的需求,因而也乐于从命。
这次南下,他特意去拜会了赵引弓,请他写了一封“八行”。
听说他有意去临高看看,赵引弓显得十分殷勤,当即拍胸脯表示都在他身上,立刻写了一封“八行”给“润世堂主人”。
张岱不知道润世堂主人是何许人也,不过既是写给他的,到了临高只要找到润世堂一切便好办了。
没想到到了广州,便听说广州亦有润世堂的分号。如此一来,事情便更加简单了。张岱计较已定,派了个小厮拿着自己的名帖去润世堂投贴,说自己将择日拜访。
“……通过对全市风俗业的治安整肃、工商登记和入户调查,清理整顿小组初步掌握了整个广州市区(含四门关厢地带)的妓院和风俗业从业人员的情况
“市区共有登记挂牌的妓院194家,登记从业人员1548人,辅助从业人员3445人。妓女年龄最小者10岁,最大者55岁(注:不含琵琶仔)。16~25岁青年妇女,占妓女总人数的50%弱。具体年龄分布见下表……
“妓女来源上,乐户出身者占到总人数的62%,疍户出身者27%,良家出身者11%。然而在调查中我们得知,许多乐户出身的老鸨领家购买贫家女子,冒称自己女儿,以避开法律上禁止逼良为娼的相关禁令,因而这项统计并不能真实的反应妓女的来源……
“根据我们对妓院规模,装潢程度,消费水平和社会上传统看法的综合评估,广州的妓院大致可分为四等。头等妓院多以‘行院’或者‘大寨’(水上妓寨)的形式存在。经营规模来说,妓女最少10人,多得可达20人以上,另外还蓄有‘琵琶仔’若干人。建筑装潢陈设很考究,妓女普遍年龄较轻,姿色较好,多出身乐户家。大多粗通文墨,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者亦有。有的名妓在本地甚至全省都有很高的知名度。妓女受虐待程度较少,生活水平较高。这类妓院的消费价格很高,多以宴饮唱曲侑酒打茶围陪客为主,但是此类妓院在风俗业中数量极少,市区范围内仅有9家,只占整个行业的不到5%,从业人员134人,占从业人员的8.6%。……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头等妓院的妓女从业人数比例不到10%,头等妓院的辅助从业人员,包括打杂、厨师、客嫂、工匠等人数却占到了整个辅助从业人员三分之二以上。营业收入和利润占到整个风俗业的一半以上。规模效应十分明显。……
“二等妓院主要是在规模和上小于头等妓院,但就具体档次来说,与头等妓院不分伯仲。本地多唤做‘半私明’。二等妓院多以‘书寓’或者‘画舫’等形式经营,宅邸小而精致,从业妓女仅有1~2人,另有婢女和琵琶仔若干人。实则婢女亦系从业人员。经营情况和头等妓院相同。其中也有名妓。这类妓院从业者多为‘乐户’出身,往往采取家庭式经营。老鸨和妓女往往是母女关系。二等妓院市区范围内共有38家,从业人员(含婢女)80人。……
“三四等妓院完全是纯粹的肉体交易,场地简陋,也无排场。四等妓院甚至并无正式的房屋,仅在城外荒地搭建茅棚窝棚供妓女卖淫。三四等妓院多以中下层社会的嫖客为营业对象,从业人员或年龄较大或姿色略逊。因为卖春价格甚廉,为榨取最大利益,有的妓女一昼夜要接客二十多人。妓女受虐待压迫也最为严重。这类妓院亦是性病的高发区,有关三四等妓院妓女的性病摸底调查情况见下表……
“除已经登记领取营业执照的妓院外,尚有以尼姑庵为形式的妓院6家,经营情况大致与一二等妓院相似,另有疍户花艇,‘咸水妹’和乞丐大骨经营的‘土窟’,因为场地和人员流动性较大,初步估计从业人员员应在1000~2000人之间,多为无户籍流动人口……
“妓院之外,广州尚有相公堂子四五处,经营规模和形式大致和二等妓院相似,从业人员约50人,目前也列入风俗业整治范围之内……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风俗业在广州的规模不但大,而且相关从业人口占市区人口的百分比亦相当的高,这和它是一个四方杂处的贸易港口城市的关系很大……”
“这份《广州风俗业情况初步调查报告》已经改的差不多了。”刘翔满意地合上了稿子,对张允幂点了点头。张允幂此时的表情就像多年前--那还是D日之前刘翔还在博士生没生出来给老板打白工的时候――刘翔指导过的某个急需一个月内完成大论文的妹纸的表情。
“二作就给陆橙吧,人家给你当狗腿当了半个月了。”刘翔很随意地在封面的作者那里帮陆橙把名字给添上了。张允幂“嗯嗯”地满口答应,眼睛却意味深长地眯了起来。
刘翔只当没看到,随便又扯了些工作的事情后就把张允幂给打发走了。
张允幂一出办公室的门,就看到陆橙托着几份文件款款而来,张允幂神秘一笑,算是回应了陆橙的招呼,径自就走了。擦肩而过的时候,陆橙斜眼瞟到文章的封面,还有那两个很违和的强行插入的名字,心中微微有些小激动,但不到几秒钟便又稳住了心神,很有节奏地敲响了刘翔办公室的门。
“市长,今天有人拿着杭州赵元老的名帖到润世堂广州商务站登门,说是要求见‘润世堂主人’。”陆橙把手中牛皮纸盒的公文匣递了过去,
“赵公……嗯哼,他的消息?”刘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讶地差点把应该“哔”掉的词当着归化民的面给说了出来。“莫不是这边打下广州了,老赵那边形式很紧张?上次不是说他‘视察对日贸易航线’去了么?应该没问题啊!”刘翔心中暗自揣摩着。
“来访者是谁?有没有送来名帖?”
“有,”陆橙说道,“叫张岱。这是他的名帖”
“张岱,这名字挺熟的……应该是个名人。”刘翔端详着这封大红名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没有封面,只用黑色硬纸壳封装的“元老专用读物”,翻了好一会,才在“Z-张”条目下找到了张岱的名字。
张岱,复社……江南士林……刘翔把书页一合,动作稍微有点大,发出了沉闷的“砰”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