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薄薄的轻烟从香炉里飘散开来,缭绕在空气里,模糊了她的眉眼,冲淡了她身上散发的一股悲悯之气。
那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万载不动,以前看着觉得挺慈祥的,现在却迷惑了,那佛像的表情到底是看透世事超然物外的淡定呢,还是根本就冷酷无情?
如果佛祖真的慈悲为怀,为什么要让人世间存在那么多的苦难?
静谧的佛堂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啜泣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山上的千年古刹,某个寻常人不曾进入的角落……
这情形颇有点让人冷汗嗖嗖,不过如果仔细听那女子的喃喃低语,就会让你哭笑不得。
“呜呜呜……师祖,我要出家……师祖你给我剃度吧,我看破红尘了!呜呜……佛祖可能是故意耍我的……呜呜呜……人家才离开这里一年多,佛祖就让我受那么多罪……那好吧我回来了……以后都留在这里不走了……”方菲跪在佛祖面前,堂上坐着一位老尼姑,光光的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虽然年迈,却丝毫不见老态龙钟之相,面色红润,目光清澈而祥和。她的嘴角始终保持着微微的弧度,像是在微笑,自然流露出一种看透俗世的平静与豁达。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撼动她,就算是方菲哭得悲悲戚戚,可怜兮兮,老尼姑都没有表现出情绪的波动。修行到如此境界,真不知要多么坚定的心性。
方菲没有说自己的“病情”,更没说她怀孕了,她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是想要剃度,想要出家!想要断了自己所有的念想,断了殷蔚天对她的情……只有三个月可活了,此时不断,就等于是在将他一起拖向地狱!
曾答应过不会再与他分开,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食言!她纵然心里百般不甘,万般不舍,那又如何呢?“不分开”的前提是她能健康地活下去,如果连命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可以执着的?上天不给你执着的机会!三个月,一晃而过,你能做什么!
方菲深知殷蔚天知道她的“病情”后,绝不会弃她于不顾,他对她的爱,毋庸置疑。她之所以悄悄跑来“妙清观”急着要老让师祖为她剃度,一是因为她大受打击,脑子混乱不清醒,冲动!二是因为,她要挥剑斩情丝。她不能在最后这三个月里面对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消失,那样太残忍了!
一旦遁入空门,剃度出家,她将不再是原来的自己,这和待发修行是不同的,她将是真正的尼姑了……
方菲跪在地上好半晌了,“嘤嘤嘤”地哭诉着,一双大眼睛比桃子还要红肿,满脸都是泪痕,楚楚动人的小模样很是惹人爱怜。
老尼姑古井不波的面上,洞悉世事的双眼里,眸光柔和,缓缓站起身来,也不多说废话,只是轻轻地说:“孩子,你六根未尽,尘缘为了,如何出家?”
“我……我……”方菲怔忡地抬头,她有点不明白,自己已经对生活彻底死心了,怎么师祖还说她尘缘为了呢?
“师祖,我是真的想要出家,请您成全我吧……我……我……我这次真的看破红尘了,我一定会安安心心当尼姑的!”
“……”
方菲紧张地望着师祖,生怕师祖会拒绝。
老尼姑略一沉吟,走过来,伸手将方菲扶起来:“孩子,既然你心意已决,师祖就答应你了。”
方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亲昵地拉着老尼姑的手:“还是师祖最好啦!”
不到心死的地步,谁会想要出家呢?她此刻的笑容,是因为老尼姑答应为她剃度,虽然是在笑,却比哭还要纠结人心。
她的心死,不是对爱情,不是对殷蔚天,而是对命运……我们是人,不是神,当你努力追求幸福,最终摸到了幸福的门槛,可是“命运”这一尊无敌的大神,只需要轻轻将手心翻转……你纵然不干,但还是终究抵不过……
“师傅……我可以今晚就剃度吗?”方菲猴急,冲动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耽搁。
“今晚?恐怕不行,现在夜已深,其他的师姐们也都已经睡下,剃度是大事,你不是不知道,剃度的仪式是需要做一些准备的。明天吧。”老尼姑的话说得句句在理,方菲想想,也对……那就等明天。
“你对这里也很熟悉了,随便在后院挑一间屋子住下吧。你现在的身份依旧还是俗世里的人,不适合跟师姐们住在一起。”
“嗯嗯,师祖放心,我会自己去找地方住的。”方菲吸吸红红的小鼻子,声音闷闷的。
老尼姑朝方菲点点头,临走时,颇具深意的一个眼神,只可惜方菲看不懂。
方菲去后院睡了,又是那间房……是她第一次跟殷蔚天发生交集的时候所在的房间。
素净的房间里纤尘不染,床单被褥都是新换上不久的,空气里有股檀香味,是墙角的香炉里散发出来的。檀香,是这里每个房间都有的,睡觉的时候点上,具有安神静气的功效。
方菲再次回到这里,心里感慨万千,这个地方对于她和殷蔚天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犹记得,当初她给殷蔚天送被子进来,被浴室里的水声吸引了……
偷看他洗澡,令人喷血的美男出浴图,她拍下了珍贵的照片,被他抓个现形,在他面前很美出息地流鼻血……那是她第一次欣赏到活生生的男人的身体……犹记得,当时,她曾很天真地告诫自己,不会被那个男人虏获芳心。谁知道他竟然会是她的未婚夫呢?冥冥中的安排,谁都无法预料。在她下山的第一天,昏倒在方家别墅门口,恰好是他将她“捡回去”,为什么是他呢?这是缘分吧……
方菲静静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殷蔚天的影子……哎,师祖说的对,我真是六根未净……
六根未净也就算了,可我为什么会产生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这大半夜的,好像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方菲不想睡,可是她的身体早已疲倦不堪,从家里跑来“妙清观”,一路上她都没有停歇,加上有孕在身,怎么不累呢。
眼皮撑不住,直往下磕,方菲的意识渐渐开始混沌,模糊……唔……困了……
方菲闭上眼睛没几分钟,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刻,忽然,门外传来人声……
“喂喂喂,你不能进去!喂,你站住,这里不是你可以进来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听起来很焦急,很气恼。
“我老婆不出来,我今天就赖这儿不走了!”
“……”
这低沉又富有力量的男声,不用说就是匆匆赶来的殷蔚天!
方菲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像只炸了毛得猫儿,惊悚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么快就找来了?他怎么猜到我在这里的?糟糕,现在怎么办?
方菲急得团团转,自己还没剃度呢……师祖也真是的,何必管什么仪式不仪式,直接拿一把剃刀刮完头发,这样多简单啊!
方菲在屋子里大气都不敢出,思忖着殷蔚天会不会真和其他的尼姑闹起来呀?
门外,殷蔚天就站在院子里,距离方菲那一间房,不到十米的距离。
清冷的月光下,男人高大强健的身躯如山岳般巍峨,一身的冷冽,在淡淡的光晕之下,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祗,威严,尊贵不可侵犯。跟在他后边的小尼姑不认识他,见他一路闯到这里,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你你你……这里是尼姑庵,没有你老婆!”
“我知道她在哪个房间,如果你不叫她出来,我就一脚把门踹开!”殷蔚天隐忍着怒火,他说这话,实际上事说给方菲听的。来此之前他去找了主持师傅,得知方菲确实来了这里,他无需多问,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她一定住在那个房间!
那是两人第一次碰撞时的地点,也是他在知道身世时,来此避世那几天所住的房间,所以他料定方菲是在里面。
方菲躲在房间里,蹲在门背后,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当然听见殷蔚天和小尼姑的对话。方菲心里很是歉意,没想到给其他人惹了麻烦,这里是尼姑庵,真闹起来,打扰了大家的清净,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方菲把心一横,决定不再龟缩着,跑到窗户边上,打开一条缝,冲着外面院子里熟悉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别闹了,我不会出来的!我明天就要剃度了!你走吧!”
男人的背影在瞬间僵硬,院子里立刻没了声息,只有方菲的余音在他头顶盘旋。为菲殷蔚。
她居然要出家?!这个女人脑子里装的什么?等他将她逮回去再慢慢收拾!这次,他一定不会像以前那么温柔,一定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私自逃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