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梦荛对于书画之类的毫无兴趣,脾性又颇刁钻浮躁,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父亲,也就是站在她身前的啤酒肚中年男人赫磷,才想着趁今天这个书画展,带女儿来参观参观,感受一下文艺气氛。
虽然在油轮上的时候,方菲穿得又土又脏,但是她给赫梦荛的印象太深刻了,因此今天,方菲尽管和油轮上的形象大为不同,赫梦荛还是认出来了,她一想起那时候殷蔚天为方菲出头,让她颜面尽失,她就心情不爽。今天这里人多,加上方菲无意中说那副画是赝品,赫梦荛可算是逮着机会,想让方菲当众出丑,所以才针对方菲。
最乐的要数殷蔚天的二婶了,也就是私下说方菲是从尼姑庵出来,撑不起大场面的那位。她是殷家的几个媳妇里最不安分的一个,表面上爱以笑脸示人,可实际上暗地里对于殷蔚天深得殷老爷子器重,她心里羡慕嫉妒恨啊,从嫁进殷家开始就从没停止过跟胡丽珍较劲,生个儿子又没能坐上蓝黛集团总裁位置,这种不平衡的心理日积月累到现在,她巴不得方菲出丑。
殷蔚天一直都甚少说话,但他属于那种天生就光华四溢的人,即使不刻意张扬,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自然散发着淡淡凛然的霸气。
环顾四周,殷蔚天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俊脸冷得骇人,这些人还真没完没了了?
殷老爷子不置可否,只是和孙儿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方菲,来。”殷老爷子满脸慈爱,亲切地朝方菲招招手,刚才她的表现,他很满意,虽没有当众大加赞赏,但他看向方菲的目光里也自然多了几分嘉许。这孩子,难得的恬静,不浮躁,他还是很喜欢的。
方菲受到老爷子的召唤,下意识地侧头看殷蔚天,只见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牵着她的手,走前几步,这意思很明确了,就是他会在她身边看着她在那副画上题下她的字。
方菲愣了,他还真是对她太放心了吧。
“哈哈……今天,爷爷就亲自为你磨墨!”殷老爷子也不禁有些好奇了,竟有点期待方菲再带来一个惊喜。
马上就有人将文房四宝拿上来,殷老爷子身份何其尊贵,他为方菲磨墨,那即说明他认可方菲,也说明他也很想自己的画作上多出点东西。
所谓的磨墨,行里人都懂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墨磨好了就是要开始挥笔了,如果那时候还没有想好,是件很糗的事。大家都不看好方菲,先不说她到底会不会毛笔字,光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与这副画的意境相匹配的诗词,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等着看好戏的人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反观殷蔚天,完全看不出半点担心,手揣在裤袋里悠然自得地站在方菲旁边。
方菲明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副画,她认真起来的样子,有种迷人的风采,静静的,象一株含苞待放的幽莲,越看越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虽然殷老爷字也是刻意放慢了磨墨的速度,但旁边的人已经在低声议论方菲怎么还不下笔。
方菲乌溜溜的大眼睛波光一闪,流转顾盼之间,已经伸手握住了砚台上的毛笔。
纤纤玉手轻轻挥动,随着她的动作,笔下出现了字迹。
“山间只影孤,青衣藏傲骨。心猿既深锁,相思付韶华”
方菲的字,轻灵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既有女孩家的娟秀,又不失几分潇洒自如,这不禁让人惊叹,光是这份造诣,在场的许多行家都不一定能超过她。
再看那四句诗,虽然即兴之作能得如此水准,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这四句诗,是方菲即兴而作,却也是她对于这副画的感受,这感受不是今天才有,以前在“妙清观”看见这副画时,她就觉得画上那男子兴许是在望着远方思念着某个人。
这就是仁者见仁的问题了,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尽相同,具有远大理想和抱负的男人,就会认为画中男子身在雄壮的群山之间,意寓仕途似锦。因此在场的不少人士虽然欣赏方菲的才华,却也觉得她太过儿女情长,目光不够远大。
大部分人是由衷的佩服,自动鼓起掌来,殷老爷子的神情有些异常,虽然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熟悉他的人从他的笑声中就能体味到几许感慨和苍凉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啊!”殷老爷子十分满意方菲的字,不论是意境还是字的水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四句诗多么附和他的心意。
殷老爷子是个随性的人,拿起这副画,向大家简单招呼几句,转身就离开了,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有点突然,老爷子也跑得太快了吧。
殷骏却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望向方菲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他很清楚父亲为什么会拿着画就走了,是因为方菲的题诗,让老爷子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妻子,也就是殷蔚天的奶奶。所以方菲可谓深得老爷子的心却也勾起了他的诸多感触,老爷子这是想独自一人呆会儿……
赫梦荛的脸色难看至极,不服气地撇嘴,这次又让那臭丫头侥幸过去,哼!
接下来就轻松多了,方菲终于可以跟殷蔚天一起离开这里,如获大赦般,方菲一走出展厅就恢复了自在的感觉,小脸上好象写着“解放了”三个字。
殷蔚天站在车门口,侧头睥睨着方菲,鹰眸中有一丝赞赏,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发,淡淡地说:“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总算没给我丢脸。”
方菲一愕,呐呐地说:“我没有藏什么啊,从小在妙清观长大,古玩字画那些见过很多,而且我们抄经书都是用的毛笔,所以能写一手字,这并不希奇啊,我不觉得这些是多了不得的事情。”
方菲晶亮的眸子清澈透明,她是真的这么想的,而她不知道自己先前的表现有多让人惊艳,角落里远远投来两道目光,是胡丽珍和她弟弟胡靳。
胡靳西装笔挺,不象许多中年人那样发福后浑身赘肉,他经常健身,穿起西装来颇有气势,当官多年,养成一种领导者的威仪。
“姐,她长得真想她母亲。”
胡丽珍咬咬牙,沉着脸说:“确实长得很象,所以你知道我的痛苦了,看见她,我的心有多痛。”
“姐,真是难为你,以后都要经常面对她,还要担心以前的事暴露,哎,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这一个多月你瘦了不少。”胡靳与自己这个姐姐从小感情甚好,不免为她担心。
胡丽珍心里一暖,笑笑说:“行了行了,弟弟你快去忙吧,我们改天再聊,你也记得别太操劳,出去参加饭局少喝点酒,让弟妹给你多熬汤补补。”
“知道了,姐,我先走了,一会儿还要回市里开会。”胡靳说完一转身,顷刻间脸上的柔和之色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他是市委书记,习惯了这样的表情,只有在自己家人面前,他才会不一样。
其实何止胡丽珍姐弟觉得方菲长得象某人呢,最有感触的是殷蔚天的父亲殷骏。
谁都不知道殷骏为什么对于方家这门亲事丝毫不提反对意见,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见过方菲的照片,简直太让他震撼了,象极了他年轻时的初恋女友。
刚才方菲在受众人注目的时候,殷骏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心里早就巨浪滔天。她的每个动作表情,都象是那个女人再生一样,让他几乎难以自持,可他必须要忍,要若无其事……那个女人的名字,在殷家是禁忌,没有人敢提起。他不能吓坏了她,她是新进门的儿媳妇,他这个做公公的,不能害了她……-
……
殷蔚天挺拔的身姿,卓越的风采,惹来不少灼热的目光,方菲站在他身边,挨了无数眼刀……
“我让阿冬送你回家。”殷蔚天这话象是在交代,又象是命令。
呃……她一个人回家?
方菲没问,只是坐在车里,忍不住回头张望,见殷蔚天上了另一辆车,心底难免有些失落,小脸又垮下来了。
阿冬眼尖,一看方菲这副表情就知道她是舍不得殷蔚天了,可她自己还不知道吧。q7tm。
“阿冬,我可不可以先不回家?我想去看看我爸爸。”方菲有点紧张的盯着阿冬,皱着秀眉,一脸期盼。
阿冬假装咳嗽一声,暗呼方菲这纯纯的目光杀伤力好强,多看几眼他都忍不住心颤,更是不忍心拒绝。
“少奶奶……”
“别叫我少奶奶,叫我方菲!”小丫头不悦地撅着嘴,很是不满被人叫“少奶奶”,她会浑身不自在。
“这……”阿冬有点为难,清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犹豫。
“叫我的名字有问题吗?”方菲不解地问。
“被殷家的人听见了不太好。”阿冬如实说。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没人的时候你叫我方菲,有人在的时候就随便你啦。”
阿冬眼里掠过一抹异彩,点了点头,启动引擎。
“这是去哪儿?”
“你不是要回家去看你父亲吗,走这条路会近些。”阿冬从后视镜里瞥见方菲甜美的小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他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阿冬的开车技术很好,又快又稳,开到方博住处只用了不过二十来分钟。他原本是可以在车上等方菲的,但是看这周边的环境,阿冬有点不放心,索性远远地跟着方菲。
方博不愿意受殷家恩惠,住大房子,他在原来与张慧一起住的旧楼里,自他出院后就签了张慧放在家的那份离婚协议,之后张慧因怕方博恨她,不敢露面,不知去向了。
现在方博一个人住在这里,方菲又经过那条嘈杂的小巷,两边的男人依旧是用猥琐的目光追随着她,低声说着一些下流粗俗的言语。
方菲快速跑上楼,她还有这里的钥匙。
这……是这里没错吗,她不是走错了吧?方菲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门口两边的墙壁上,一阵寒气从脚底冒起……
“欠债还钱”有人用红色油漆在墙壁上写下这几个鲜艳的大字,象血液一般触目惊心,方菲吓得脸色惨白,瞬间想到父亲的安全。
“爸爸……爸爸!”方菲匆忙打开门,见到沙发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时,鼻头一酸,猛地冲过去。
“爸爸,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方菲紧紧抓住方博的胳膊,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方博苍老了很多,上次被绑的事才没过去多久,如今又被人追债,他已经是心力交瘁。
方博强挤出一丝笑容,沙哑着声音说:“方菲……都是爸爸……没用……太相信人了,没想到合伙了多年的生意伙伴会携款潜逃,哎,害我背了一身的债,公司没了,房子没了,现在还被人追债。不过,女儿,你放心,爸爸没事的,他们只是想要钱而已,不会要我的命。”
方菲看见父亲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塞了好多烟头……她的心被紧紧揪着,沉痛,压抑。
“爸,不如,您别在这儿住了。”
方博摇摇头:“去哪里住都是一样,追债的人还是会来,我不可能躲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我要赚钱,还债。最近在找工作,先把饭碗问题解决了再说。”
方菲好心酸,爸爸以前有自己的公司,家里也算是有钱,现在却要为了生存出去打工,只为温饱。
“爸爸……”方菲的声音哽住,她曾想过,为了父亲,接受殷家的恩惠,可是父亲的态度很坚决,说是不能在经济上欠殷家的,否则以后她在殷家很难抬起头,他不希望她嫁过去就落人话柄。
眼下,方菲没有再提殷家,只是她更加坚定了要尽快出去找工作的想法。她要靠自己来帮助父亲。
父女俩低声交谈,方菲尽量在安慰父亲,虽然方博如今落魄潦倒,但是他觉得有这么个贴心又乖巧的女儿,是他的福气。
温馨的场面总是难以持久,随着一阵喧哗声,屋子里闯进几个凶神恶煞,赤膊上纹着大条刺青的男人,手里还拿着棍子……这是一群帮人讨债的混混。
“方博!你tm竟敢骗老子!老子刚收到消息,你女儿是蓝黛总裁殷蔚天的老婆!你tm还敢说没钱还!”领头的混混手拿一根圆木棍,在门上敲得很响。
“死老头儿,想耍大爷?这白纸黑字写着呢,就算是殷蔚天本人来了,你tm还是要还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