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应该庆幸,临清还没有郡王封地,否则拆迁工作那才叫难搞呢。
山东有个鲁王,这很多人都知道。
但还有个德王,封地在德州,后来迁到济南,其藩国名称自然是德国。再过几十年,德王有个儿子就要分到临清,建立临清郡国,王渊修水库那片地皮全都要被划走。
此时却没有那么许多麻烦,只涉及到路氏、柳氏、刑氏三个地方大族而已。
路氏先祖在元代做过高官,到明代安心种地经商,暂时没有出过什么官员。
柳氏乃世袭军官家族,在本地很有实力,目前有个族人因功累迁密云参将。
刑氏属于明初山西洪洞移民,弘治朝出了一个州判。如今无人当官,但有一个国子监生,还有好几个秀才。
最先跳出来反对修水库的,居然是邢家那几个秀才!
他们不敢公开串联闹事,只敢到处张贴大字报。
这属于明代秀才的惯用伎俩,朱元璋时期就明令禁止,但随着时间发展却愈演愈烈。明晚期的东林党,那真是把大字报艺术发展到巅峰,有些大字报写得文采斐然,知州、知县一边派人查禁,一边暗自品味、拍案叫绝。
……
大半夜。
袁达拖着一个秀才大喊:“二哥,逮到一个!”
那秀才年约二十许,被袁达揪着衣领,犹如提鸡仔般往前拽。他胀红着脸大喊:“你这贼厮,快放开我。吾乃临清州学廪生,是有功名的,如此拖拽成何体统!”
袁达怒道:“再吵就打死你!老子为了抓人,六天晚上没睡觉,蹲在树上冻得要死,正愁找不到撒气的!”
那秀才估计刚被打过,此时也不敢嚣张,只嘴硬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王渊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笑道:“放开他。”
袁达随手一摔,呵斥说:“不许再跑!”
秀才被带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整理衣襟问:“你便是翰林院王学士?”
王渊点头说:“既知我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为何连基本的士子礼仪都不懂?”
秀才只得作揖行礼:“王学士职位清贵,为何不在翰林院辅佐圣君,反而来山东惊扰地方?”
“我怎么惊扰地方了?”王渊问道。
秀才挺直腰杆说:“王学士水库选址,方圆数里皆为沃土。那些上等良田,一年可种出多少粮食,可以活命多少百姓?就因王学士一声令下,无数良田皆成泽国,此扰民害民之举也,望王学士三思而后行之!”
王渊也不生气,更懒得戳穿其动机,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秀才昂首挺胸道:“君子光明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临清州学廪生刑泰是也!”
王渊又说:“我问你,可知漕河堵塞一日,沿河运军要耗多少粮食?南北商船要损失多少银子?”
刑泰哪里知道这些,答道:“应该不少。”
王渊笑道:“我告诉你。建水库所淹良田,比如漕运和商船损失,犹如九牛之一毛也。”
刑泰嘴硬道:“即便如此,王学士也可以挑选荒地,再不济也该挑选下田修水库,何必要淹没沃土肥田?”
“你懂水利吗?”王渊问道。
“略懂。”刑泰说。
王渊骂道:“你懂个屁!若是建水库能随意选址,老子吃饱了撑的,才会把上好的肥田给占了!”
刑泰愤然不语,不知如何反驳。
王渊继续说道:“所征之地,肯定要赔偿。我这还在跟田主商量呢,你就迫不及待蹦出来做什么?难道嫌我太客气,想换一个二话不说就强行征地的昏官过来!”
刑泰欲言又止,他是个秀才,只敢悄悄贴大字报,真没胆子跟翰林院侍读学士当面辩论。
刚才那几句话,已经用完了他所有胆量。
此刻,怂得一逼。
王渊冷笑道:“你等毗邻漕运河道,自当知晓朝廷政策。老子若是强征,可以直接将你全族打入军籍,世世代代做漕运军士!”
刑泰被吓得浑身一抖,因为王渊没有说谎。
漕运乃是国本,但凡涉及这玩意儿,朝廷都是不讲道理的。大明开国上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漕河附近的百姓,被强行征田兴修水利设施,那些百姓也打入军籍成了运军(漕运官兵)。
就连漕河里的水,关键河段都不能随意取用,两岸农作物便是枯死也不能来取水!
比如临清州有好几道闸口,每逢遇到旱灾,周边农田都想取水灌溉。但闸门一关,下游几乎断流,乡绅豪强就贿赂管闸主事,请求稍微开闸放那么一点点下去。有的管闸主事或贪钱、或抹不开面子,就私自开闸放一些,如果造成不良影响可直接杀头!
豪强带头闹事?
运军可不是摆设,他们就靠漕运吃饭,世世代代皆如此。谁敢砸他们饭碗,明的暗的轮番使出,靠山不硬的豪强可以直接宣布破家。
王渊让袁达搬出一张太师椅,他四平八稳坐下,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们邢家有一个致仕州判,还有一个族人在国子监读书。这也算书香门楣了吧?按理说也该讲点道理,为何要乱写文章蛊惑群众?就不怕你那位族兄,被国子监除名吗?我看你这个廪生,今后也别想领到廪米了!”
赤果果的威胁,吓得刑泰顿时矮了几分。
王渊突然起身回屋,拿出一把宝剑说:“此物名曰尚方宝剑,皇帝御赐,六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昨天傍晚,刚刚由锦衣卫送到,你可以回去跟柳家人说道说道!”
柳家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因为他们本就是军户,根本不怕被打为军籍。豁出去了还可能玩兵变,毕竟王渊要占的都是上等良田,这等于在刨柳家的家族根基。
刑泰被尚方宝剑吓得不轻,连忙拱手说:“晚生一定转告柳家。”
“很好,”王渊迅速变脸,和蔼微笑道,“我看你聪慧过人,也算难得的读书种子,可愿拜我为师研习经义?”
刑泰福至心灵,瞬间跪地:“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即将被征地的三大家族,刑家肯定会全力支持,因为王渊收了刑泰做弟子。而且,邢家还有一个国子监生,体制内的人总是更容易操控。
王渊还觉得不够,笑道:“你且转告路家和柳家,他们的土地,可有不少是历年洪灾之后,不清不楚得来的。可别逼我彻查鱼鳞册!”
“不敢!”刑泰吓得膝盖发软。
官府要干啥事儿,办法多得很。
鱼鳞册属于土地登记文件,那玩意儿多少年没换过。真要按照鱼鳞册确定土地归属,直接就能将三家土地没收七八成,而且还是符合大明法律的!
三大家族若不乖乖听话,就只能扇动民众闹事。
王渊刚刚接手山东运军指挥权,就怕闹事的不多,带兵平乱他顺手得很。
“嗙嗙嗙!”
外边突然疯狂敲门,王渊让袁达去看看情况。
却是京城又来了锦衣卫,而且来了十多个,领头的是司礼监太监温祥:“王学士,归善王朱当沍意图谋反,兵部已派军队驻守济南,以防不测。陛下密令王学士,率我等一起前往查问。”
郡王谋反?
刑泰直接吓瘫了。
王渊扫了刑泰一眼,说道:“我也不软禁你,你且跟我一起去。”
这什么鬼啊,老子正忙着兴修水利呢,居然半途跑去查郡王谋反案,皇帝可真是对咱信任有加。
就山东这两年的情况,又是兵灾,又是水灾,朱当沍脑子抽了才会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