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贵州的初春很冷,山里就更冷,甚至还有没化尽的积雪。
明朝从洪武年间,气温就在不断下降。这种趋势一直持续到正德末年,中间只有几次小幅度回升。
不过嘉靖皇帝运气很好,在位数十年间,气候始终处于回暖状态。隆庆皇帝就悲剧了,登基没几年,全国气温日趋变冷,直至万历末年才暖和了几年。然后天启皇帝接班,全国气温断崖式下跌,正式迎来小冰河时代。
单从气候来说,王渊身处在一个什么时代?
比崇祯初年稍微暖和一些,再过二十年,气温将跌到比崇祯继位时还低!
当然,只要扛过这二十年,大明朝就能迎来长达六十年的回暖期。
回暖期跟嘉靖在位时间重合,本该是明朝发展的黄金时期。有弘治、正德两朝积累的经济实力,工商业迎来爆发式增长,农业也因气候变暖而快速发展。并且开始跟西方殖民者接触,美洲白银大量涌入,科技交流也在碰撞中进行——多么美好的时代啊。
可惜,嘉靖皇帝热衷于权术,对国家发展没起到正面作用,反而为子孙埋下无数隐患。
但抛开倭乱不论,嘉靖朝怎么讲都是盛世,因为各方面条件太好了,换头猪来当皇帝都是盛世!
“驾!”
十多骑穿行在山岭之间,马蹄飞踏溅起薄雪,把刚刚度过冬眠的松鼠吓得乱窜。
“水泥,木头,钢筋,快给我堵住!”
宋灵儿兴奋大喊,骑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一只正在奔逃的麂子。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个头长高一大截,手里的一斗弓也换成两斗弓。
三只豹猫在林间狂奔,堵住麂子的去路,吓得猎物强行改变逃跑方向。
它们属于豹猫分类里的指名亚种,体型不算最大,但也绝不是最小。其中,发育最快的水泥,已经长到五斤重,体长一尺五寸,尾长六寸有余——比同年龄的狸花猫更轻,但体型更加修长。
可说好的单挑野狼呢?
前几天就遇到一匹孤狼,三只豹猫转身便跑,根本没有任何战斗欲望。那匹狼也懒得追,因为追不上,打起来也有可能受伤。
贵州的野狼体型也不大啊,平均体重只有25千克左右,只比土狗略大一点点。你们跑个毛啊!
王渊感觉自己上辈子看了假视频。
三只豹猫非但不跟狼打架,遇到麂鹿同样如此。刚开始训练它们追猎时,看到麂鹿都傻站着,然后转身跑去追松鼠。
试验了好多次,王渊终于弄明白。
但凡体型稍大的动物,豹猫都不会主动进攻,这源于野生动物的天性,即规避任何受伤的潜在风险。
训练足足一年,这三个萌货终于开窍,已经能够听从命令,主动追击中等体型的食草动物。但也只是追击而已,基本不进行身体接触,更不会冲上去扑咬,还不如一只猎狗管用。
“哈哈,看我的!”
在豹猫的配合下,宋灵儿终于拉近距离,一箭射向那只慌不择路的麂子。
不算描边,箭簇从麂背掠过,刮出一条深深的伤口。这已经很不错了,宋灵儿刚才属于骑射,而且瞄准的还是高速移动目标。
麂子受伤吃痛,顿时逃得更快。
宋灵儿郁闷无比,大喊道:“王渊,给我射死它!”
“咻!”
一支铁箭从林中飙出,准确扎进麂子的脑袋。
“好箭!”
阿猜和袁志打马奔去,只见此箭刚好射中麂眼,对王渊的神射佩服得五体投地。
宋灵儿也惊喜道:“王渊,你的骑射越来越准了!”
再过两个月,王渊就将年满十三岁。除了身体依旧显得单薄,个头跟十五六岁的少年差不多,而且力气也越变越大。
王渊望望天:“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猎物尸体自然有随从处理,宋灵儿打马来到王渊身边:“喂,你真要去参加县考啊。做一个勇士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当书生?”
“你不懂。”王渊笑道。
宋灵儿说:“今年的县考可不容易。贵州城和周边三个长官司,全都得在贵州城应考,而且主考官是那个席书。你去年就该去考的,是我们宋家当主考官,保证让你轻轻松松中秀才。”
王渊解释道:“去年我连《四书集注》都没学完,就算考中了也属于糊弄。”
“那你也该去考啊,今年可没有人照应。”宋灵儿说。
王渊笑道:“若我连县考都怕,今后怎么去参加乡试考举人?”
宋灵儿说:“你就是个笨蛋,有便宜都不知道占。”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贵州格局已经出现重大变故。
就在去年,安氏和宋氏以献马为名,派人进京贿赂官员。一张白虎皮把刘瑾乐坏了,刘公公没有自己留下,而是立即进献给正德皇帝。
皇帝和太监都高兴,哪还有办不成的事?
贵州巡抚汪奎立即获罪回京,从此致仕归乡,而贵州也不再设立巡抚一职。
剪除掉共同敌人,安氏和宋氏的矛盾瞬间爆发。
安贵荣主动拉拢汉官,耗费财力大办社学。为了讨好信佛的左布政使,他还主动翻修扩建佛寺,再以右布政使的名义修桥铺路。
贵州左右布政使和副提学官都非常满意,一致认为安氏忠于朝廷,开始联手对付不怎么听话的宋家。
在多方配合之下,宋家把贵州城的科考掌控权都丢了。
宋然被这一连串操作搞得懵逼,辖地内又爆发好几次抗税活动,他频频调兵镇压,已经无力跟安贵荣争斗。
宋坚献上王渊的计策,希望能挑拨安氏辖地叛乱。但宋然舍不得财物与兵甲,不愿拿去贿赂那些蛮子,只随便派几个人去瞎挑拨,这个计策等于是作废了。
回到北衙客房,王渊开始整理考试用品,他对县考还是很有把握的。
贵州提学官远在云南,贵州科考完全是副提学官席书说了算。即便席书再怎么严格,也要顾及地方实情,不可能用江南的标准来要求贵州学子。
王渊不需要学得太好,比其他人更好即可,他是一群菜鸡当中那个吃米的鸡。
……
湖广,常德府,武陵县。
王阳明背着行囊,身边跟着两个随从,在江边与学生道别:“惟乾,卿实,你们都回去吧,难道还想把我送到贵州?”
“先生还有心情说笑?”冀元亨一脸惆怅,“此去贵州,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先生请多多保重。”
蒋信直接拜倒在地:“学生虽只受教几日,但已获益终生。请先生此去,务必保重身体,有朝一日定能重返朝堂,将那刘瑾诸奸扫荡殆尽,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去吧,去吧!”王阳明挥手,带着随从踏上客船。
王阳明被贬谪龙场驿,正是王渊把沈师爷抢上山的时候。
但他没有立即动身,因为妻子流产了。在家照顾一段时间,王阳明又四处拜访故友,直至第二年才南下。中途又被刘瑾派刺客追杀,借投江假死逃过一劫,之后躲躲藏藏,还去南京看望自己的父亲。
这年冬天,王阳明前往越城讲学,收妹夫徐爱为门下大弟子。
从越城到贵州的途中,王阳明一路走走停停,经常被沿途官员邀请去讲学。冀元亨和蒋信,便是他在武陵收的弟子。
船只飘行于江面,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一个影子。
冀元亨和蒋信一直跪伏于码头,直至彻底看不到船影,这才互相搀扶起身,带着一脸落寞悲伤。